时间:2021-05-20 10:51:16 点击: 次 来源:陆火Media 作者:佚名 - 小 + 大
安徽淮南采煤沉陷区调查:因为采煤,世代居住的土地变成汪洋 故土难离。有人一辈子种地,习惯了,还经常回到那些尚未被水淹没的土地上,接着种地,“能累一天是一天”;有人回去上坟,只见一片“汪洋大海”,墓地已淹没不见,就在“大陆”边遥遥望着墓地所在的方向,直掉眼泪。 去年五月收麦的季节,70岁的大爷傅弘雪发现村里的土地“往下塌了”。 安徽省淮南市凤台县丁集乡傅圩村,割完麦子,傅弘雪看到自北向南,一道长约一公里的“缝”出现在麦地。“缝”西边的田地,比东边矮了十余厘米——地面就像断裂了一般。 消息在村里传得快,村民们很快确认:“这是地下采煤造成的。”傅圩村周边分布着顾桥煤矿、丁集煤矿等几个年产量500万吨以上的国有大型煤矿,近十年来,村民们亲眼看着更西边的好些个村庄和无数良田,渐渐下沉,终于消失不见。 更西边是官方认定的“采煤沉陷区”,一片望不到头的宽阔湖泊。淮南这样的平原地带,地下水的水位浅,地面塌陷后,地下水露出地表,就成了水域。 水面下,是那些曾被命名为“八里村”、“北樊庙村”、“张童村”、“童郢村”、“黄湾村”的古老村落。 这片形成不到十年的、1万多亩的“湖泊”,在淮南这座以煤炭为主体的工业城市,只是采煤沉陷区的冰山一角。截至去年,在整个淮南地区,“据不完全统计”,因采煤而形成的沉陷区面积达298.6平方公里,且在逐年扩大;预计至目前所有矿区开采结束,淮南市将有27%以上的土地成为塌陷区。 随着地面沉陷,原有的耕地、水系和村庄被破坏。前些年,淮南政府关停了所有的小煤矿,此后继续采煤的,是几家大型国有矿业集团。 有当地官员对此显得无奈,这些矿业集团的“管理权不在市里,但造成的后果却要百姓和政府承担”。 “农民指望着的几亩地”正在沉陷 收完麦,就该种稻了,但傅圩村的村民发现,他们已经没法子在地里种水稻了。 地面出现沉陷后,变得坑洼不平,又有裂缝,“没法蓄水,就算引水过来,也全从缝里漏光了。”村民傅报石说,土地沉陷的面积越来越大,“去年100亩左右,今年得有200亩了。”村里近400亩耕地受到影响,无法灌溉,村民改种产量更低的旱稻。 恐慌伴随着他们。傅弘雪说,很多耕地因此被抛荒,长满荒草,“农民苦啊,农民就指望着几亩地。” 村民们还发现,一些老房子开始出现裂缝,这些裂缝沿着屋檐和墙角展开;偶尔,他们感觉到震动,他们认为,这种震动是因为地下采煤时“放炮”所致。 傅圩村地下有煤。村子周围分布着淮南矿业集团的顾桥煤矿、顾北煤矿、丁集煤矿,均于2007年投产,均是年产量500万吨以上的大煤矿,其中,顾桥煤矿建设规模1000万吨,是亚洲井工开采规模最大的煤矿。 沉陷其实早在傅圩村村民的预料之中,只是时间的早晚而已。村子往西数百米,那片1万多亩的湖泊,就是2007年开始采煤后逐渐形成、越变越大的,水面之下,是十余个自然村和耕地;这也是凤台县最大的采煤沉陷区之一。 淮南市采煤沉陷区综合治理办公室(下称“淮南沉陷办”)搬迁安置科科长王德奖说,淮南采煤的特点是多煤层开采,一层一层采、一点一点塌陷,加上地下水水位浅,“只要下沉0.8—1米左右,水就上来了;如果再多沉1米,那就都是水了。” 大李家庄离傅圩村近,也是这片采煤沉陷区中,最新一个“上水”的村子。村民们盖的房子,如今大半在水里,还有一小半在陆地上,孤零零的几栋房子,大都早已无人居住,显得破败不堪。村民们搬到了10公里外的新区安置房。 大李家庄村民王秀莲租了十几亩尚未沉到水里的耕地,随便种些庄稼,为了照看庄稼,她还租下了岸边一栋其他村民的房子;她自家的房子,在百余米外,被水包围着,淹了一米多。前段时间,王秀莲划船到老房子那儿,把大铁门拆下来,当废品卖掉了。 约6、7年前,大李家庄开始出现沉陷;5年前,村民们搬到了安置区。搬走之前,很多村民把房子拆了,门窗、砖石都拿去卖了,这片渐渐被水覆盖的土地和他们几乎再无联系。 王秀莲没有拆自己的房子,她留着。这栋三层高的房子建于2007年,王秀莲一家在房子上花了10余万元,没住上几年,就搬走了。现在,随着地面不断塌陷,水涨到了一楼的窗台处,她害怕有朝一日,房子会全部沉入水中。 隔着一片水,王秀莲远远地看着自己的房子。虽然房子沉或不沉,对她现在的生活已无甚影响,但她“真希望不要塌,就这样看着,也觉得心里稍稍踏实了一些”。 预计全市近三成土地将成沉陷区 顾桥等煤矿自2007年投产,周边的村庄、耕地也在那时出现沉陷。 王秀莲回忆,沉陷大致是自西向东开始,首先是西边的张童、童郢等村,然后是黄湾、北樊庙、八里等。如今,随着沉陷面积的不断扩大,大李家庄所在的顾桥镇,和傅圩村所在的丁集乡,已然隔湖相望。 丁集乡的一名客运司机说,在地面沉陷之前,有一条县道连接丁集乡和顾桥镇,两地间的距离为十余公里,现在,从丁集到顾桥,得绕路而行,距离变为了二十余公里——那段县道沉入了水中。 在顾桥镇张童村的搬迁安置区,曾担任村干部数十年、64岁的王广勇说,顾桥煤矿“第一块煤就是从我们村下面挖的,第一次塌陷也是出现在我们村里”。王广勇说,约在2007年、2008年左右,村庄开始出现沉陷,“地里庄稼没法种,房子出现裂缝,也不敢住了。” 当时,村民们并不知道地面沉陷的原因,“直到村里发了通知,说因为采煤,地下沉了,通知我们准备搬,才知道原因。”王广勇还回忆,在安置区建成之前,矿里按照房屋损坏的程度,给每户补偿180—360元不等的费用,让村民外出租房居住,但很多人不愿在外租房,“这种状态大概持续了一年多,直到2010年全部村民搬到了安置区。” 凤台县一份官方材料称,凤台县采煤沉陷涉及该县8个乡镇、189个自然村,塌陷土地中70%是耕地,塌陷区面积占县域总面积的10.2%,煤矿开采已导致该县11.4万亩土地“大面积”快速塌陷。 一些村民的说法印证了该材料中的“快速”一词。 去年,王秀莲租了大李家庄其他村民的10余亩地,种稻子和红薯,当时,这些地都还未被水淹没。“眼看着就快要收成了,5亩红薯全都淹了,一分钱没挣到;稻子也一样,头几天,地里的水才淹到腿上,等过几天去收割时,稻子已经全在水里了,水淹到了脖子。” “水上得快呀!”王秀莲说。水面看不到稻了,但她不愿放弃一年的收成,就在水里摸索着割稻。 淮南沉陷办主任王均昌说,截至去年,在整个淮南地区,“据不完全统计”,因采煤而形成的沉陷区面积达298.6平方公里,且在逐年扩大,“实际上每年都在沉。” 2011年,淮南市政府制定的《淮南市采煤塌陷区土地综合整治规划(2009—2020年)》中指出,2008年,淮南市沉陷总面积为139.82平方公里。十年之后,沉陷区的面积扩大了一倍有余。 该《规划》同时指出,预计到2020年,全市沉陷区总面积将达369.08平方公里,达到2008年沉陷面积的2.6倍以上;预计至目前所有矿区开采结束,全市沉陷区面积将达到700.78平方公里,全市将有27%以上的土地成为沉陷区,最终将影响623个自然村。 关停小煤矿,留下市里管不了的大煤矿 淮南有名扬四海的“淮南牛肉汤”,也有名扬四海的黑色煤炭。 公开资料显示,地处安徽省中北部的淮南市,是全国14个亿吨级煤炭基地之一,全市煤炭远景储量444亿吨,探明储量153亿吨,拥有大型矿井14对,煤炭产能7710万吨。 “淮南煤矿储量比较大,开采的历史也比较长。”王均昌表示,淮南采煤为国家建设作出了很大贡献,同时,也出现了采煤沉陷区的问题,采煤沉陷速度快、稳沉慢、深度深,沉陷区的综合治理面临“三大三难”突出问题。 王均昌说,淮南的采煤沉陷区分为三大块,东部采煤沉陷区开采历史非常长,业已停止采矿,“完全稳沉了”;西部采煤沉陷区“基本是城市中心地带,也基本稳沉了”。 “淮河以北地区,是正在开采的矿,包括潘集、凤台等区域。”淮南市持续增加的沉陷区,即集中于这片仍在开采之中的矿区。相关资料显示,截至2018年9月,凤台县采煤沉陷区面积占全市沉陷总面积的32%。 凤台县采煤沉陷区综合治理办公室副主任邱拓良说,凤台县最早的沉陷出现在90年代初,县里有张集矿和新集矿,但都是小煤矿,产量低,造成沉陷的面积还很小;2005年后,丁集矿、顾北矿、顾桥矿等几个大型煤矿陆续建矿,沉陷面积逐年增加,直到2009年,开始出现大规模沉陷搬迁,“平均每年有一万户要搬迁。” 邱拓良提供的相关资料中称,至今,凤台县拥有7对国家级大型矿井,煤炭年产量3600多万吨,“按照受损现状估算,采煤沉陷造成的直接经济损失约83.6亿元。” 淮南市采煤塌陷区土地综合整治规划(2009—2020年)》的数据显示,2011年,淮南市有矿井总数为53个,其中大中型18个,小型35个。王德奖说,近年来,淮南当地政府陆续关停小煤矿,“私人煤矿和小煤矿全部关停了,继续开采的是几家大型国有矿业集团。” 一名不愿具名的当地官员对此显得相当无奈,当地政府无法干预矿区的开采,这些矿业集团的“管理权不在市里,但造成的后果却要百姓和政府承担”。 在淮南市内,除了市场价格的波动,没有什么人和事能影响到煤炭的开采,也就意味着,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土地的沉陷。 傅圩村村民傅报石指着架在田地上的那些管道:“这些管道是用来抽瓦斯的,管道架到哪里,矿就挖到哪里。” 他曾在顾北煤矿工作7年,“地下什么事我都知道”,他说,前些年煤炭价格低,附近的煤矿裁了不少员工,也放缓了采煤的脚步,“如果不是这样,现在我们村没准也已经沉在水下了。” 协调对村民的搬迁安置,是各级沉陷办的主要工作。相关工作人员介绍,2009年以前,当地政策是应急搬迁,哪里塌了搬哪里;2009年以后,政策调整为“先搬后采”,按照国家批准的采煤量和范围,矿井要做出长期规划,规划之后要反馈给沉陷办,再由沉陷办着手协调搬迁工作。 村民迁至安置区,沉陷耕地“以租代征” 煤矿开,土地陷;村难居,百姓迁。毫无办法又势在必行,淮南采煤沉陷区内,搬迁安置是头等大事。 顾桥煤矿采区内,那些塌陷的、东倒西歪的、浸入水中的八里村、北樊庙村、张童村、童郢村、黄湾村,如今成了十公里外的“八里新村”、“北樊庙新村”、“张童新村”、“童郢新村”、“黄湾新村”。 楼房是新的,村庄的名字是新的,人倒还是从前村里的那群人。 2011年,村民郑瑞龙从顾桥镇黄湾村搬到了现在的“黄湾新村”,还是在同一个镇。老家出现塌陷已有10余年了,最早也是地面下沉,后来屋子出现裂缝。在搬迁之前,郑瑞龙已经不敢在原来的屋子里住了。一年中的多数时间,他在外打工,偶尔回来,宁可花钱住在镇上的旅馆里,也不回那栋墙体开裂的“危房”。 后来住进了安置区,郑瑞龙的感受是:很失落。“世代居住的村子说没就没了,心里面还是有很多不舍,很怀念那种在院子里种果树、种菜的时光,现在,没有院子了。” 故土难离。有人一辈子种地,习惯了,还经常回到那些尚未被水淹没的土地上,接着种地,“能累一天是一天”;有人回去上坟,只见一片“汪洋大海”,墓地已淹没不见,就在“大陆”边遥遥望着墓地所在的方向,直掉眼泪。 很多村民都觉得,搬到新区后,“不像是自己的家,不能算回事儿。”耐不住的人们,珍惜土地,珍惜在土地上耕作的农村传统,安置区内,只要是片空地,就会被村民们种上果蔬。 不管村民怎么想,搬,还是得搬。王均昌介绍,2009年以来,全市安置采煤沉陷区居民16.3万人。 邱拓良出示的相关材料显示,2009年9月后,淮南市政府出台了《淮南市采煤沉陷区农村集体土地居民搬迁安置补偿暂行办法》,凤台县的补偿政策由据实补偿变为人口补偿,且每两年作一次调整。自2009年至2014年,人均补偿面积由28平方米调整为30平方米,单位面积补偿标准由每平方米530元调整为每平方米820元。 王德奖进一步介绍,在搬迁安置领域,采煤企业是出资主体,政府是责任主体,乡镇是实施主体。 对于目前实施的搬迁安置补偿政策,邱拓良直言“总的来说,采煤企业对农民的补偿,太低了”。 他说,依照目前的补偿方式和标准,多数搬迁农户连最起码的购买一套安置房的钱都不够,“现在按人口补偿的政策,在过去比较合理,现在是不合理的。过去的老百姓比较穷,住的房子比较差,都是瓦房一类的;现在农民都自己盖楼房,一栋房二十来万,按现在的补偿方案,补的太低了。老百姓损失很大,付出了巨大的牺牲。” 邱拓良说,前些年,部分沉陷区村民搬迁到了县城,“一步就到城里来了”,现在,县城已经很难征到地了,此后的搬迁安置均为在附近乡镇就近安置;有村民对此不满,从农村搬到农村,以前住自建的楼房,现在住集中建设的新区,“村民们就有心里不平衡了。 “煤炭企业确实给地方和老百姓带来了实惠,但是‘后遗症’也确实比较大,问题比较多。”邱拓良说。 损失的耕地,则由涉及乡镇和煤矿企业签订协议,采用“青苗费”补偿的办法对失地农民进行补偿。目前,“青苗费”是1800元/亩/年。邱拓良说,目前为止,“青苗费”都是按时发放,未有过拖欠,“但是,‘青苗费’能够千秋万代补下去吗?不可能。如果煤矿企业效益不好,可能就没得补了,怕就怕这个。” 在他看来,“青苗费”补偿方法,实际上是“以租代征”的形式。他更佳希望煤矿能以征地的形式来进行补偿,“这样能为老百姓购买失地养老保险”,同时他又承认,若要一次性征收土地,采煤企业肯定出不起这个钱,“要是把2009年以来的征地价格覆盖掉,这些矿业就要倒闭了。” 沉陷区治理1km²平均花费1亿元 前些年,安徽省持续推进小煤矿关闭退出工作,淮南地区的数十座小煤矿悉数关停,此后,几家大型国有矿业集团掌握着当地的煤矿开采。 由于当地政府无力对这些矿业集团的开采进行干预,加上“支持国家能源建设”的必需性,淮南陷入了“边采边沉,边沉边采”的治理困境。 相关工作人员介绍,2009年之前,对于沉陷区的治理都是采煤企业的自主行为,“而且都是口号性的、原则性的”:2009年,安徽省政府在淮南设立了采煤沉陷区综合治理办公室,淮南市才开始对沉陷区进行系统性的修复。 王均昌说,采煤沉陷区综合治理的难度很大,近年来,淮南把沉陷区综合治理作为全市的重要民生工程和发展工程来抓,积极作为、先行先试,努力把采煤沉陷区建成开发区、生态区和希望区。 相关数据显示,自2009年以来,淮南投入生态修复资金26.4亿元,仅治理沉陷区26平方公里,平均每平方公里的治理费用超1亿元。 淮南沉陷办生态修复科科长张代海称,地下矿井彻底结束开采前,沉陷区无法稳沉,不具备生态修复的条件,“大面积修复可能要等到三四十年之后才能进行,现在只能进行准备期的事情。” 张代海同时称,“淮南采煤沉陷区进行复垦的难度很大,沉陷面积大、深度深,一下子塌陷一大片,有的地方塌陷深度十几米。去哪儿找资源复垦?这是不具备条件的。” 正在治理的区域,主要位于稳沉区和基本稳沉区。 淮南东辰生态园所处的地区,原来是潘集矿区,地下的煤采空后,形成了3.2万亩沉陷区。很长时间里,这里都是一片湖泊。 2007年,一家国企开始对其中200公顷的采煤沉陷区进行科学治理改造,开展土地复垦、水产、禽畜养殖、林业种植,在修复矿区生态环境基础上,加大休闲旅游开发。生态修复采用“深挖浅填”的方式,水层浅的地方,用采煤过程中产生的矸石进行填埋;深的水区,就修整成湖泊。 用了十一年,花费超过一个亿,才修复了其中的一小部分。 始建于1903年的大通煤矿,则是淮南历史最悠久的煤矿。2007年彻底闭坑后,淮南政府有机利用废弃矿区、沉陷区、沼泽地、山坡地及原有树木,重建受损的矿山生态系统,新建园林生态景观,打造了舜耕山湿地公园。 但其他大部分采煤沉陷区尚未稳沉,无法进行综合治理,“没有稳沉,治了也白治”,政府和村民只能利用现有的条件,开展光伏发电、养殖等,“制造一点效益。” “绿油油的良田,塌得东倒西歪,变得满目疮痍。”说起采煤沉陷区,邱拓良有些心痛。 从张童村搬到张童新村,八年了,王广勇已过六旬。他说,做梦也想不到地下会被挖空,做梦也想不到会搬到这里来。 这些年,老家还余下数百亩能种的地,抛荒了可惜,他和一些村民在将沉的地里接着种庄稼——“如果地最后都沉了,我们这样的老人,只能坐在青石板上等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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