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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农民工思考海德格尔”给我的重要激发

时间:2021-12-22 20:25:07    点击: 次    来源:网络    作者:佚名 - 小 + 大

“一个农民工思考海德格尔”给我的重要激发


本文原定就是一个思想实验,旨在检测我自己在被一个热点事件及其思想余波深深触动,并且经过了一个月的激荡和沉淀之后,我仍然最关心其中哪些问题。以下若干要点,依据了要把事情说清楚的逻辑顺序排序,也考虑了我最在意的那些主题。(其中第2~4点谈及近一个月的几种相关评论,含大量代表性文章的链接和我的点评,可作为“一个农民工思考海德格尔”这一新闻事件的公共评论集的索引)

1、首先,为了搞清楚问题而提出我的一个看法,哲学至少有三种可以独立出来的意义。
第一,哲学可以是一种纯粹的学问/学术,不一定和人生、社会有关,也不一定和物质存在有关。即便如此,纯粹的学问可以增益既有的知识体系,比如有关逻辑、语言的哲学,认识论,美学。
第二,哲学可以是认识世界、或者进而改变世界(当然也包括改变人生的处境、改变社会)的思想工具。认识世界的哲学,比如自然哲学,科学哲学。而指向改变世界的哲学,更为人们所熟悉:“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马克思《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1845年)近些年国内流行起来的政治哲学也是此类。
第三,哲学还可以是探求人生的意义和命运、探求自我精神出路、认知和把握自我的道路,也就是人生哲学,相关的还有道德哲学或称伦理学。
同时要特别强调指出的是,我并不认为以上这三种意义对应着三种截然区隔、互不关涉的主题、对象、范畴,也并不认为哲学的全部意义就这么些了,我仅仅只是说至少有以上三种意义可以独立出来。之所以提出这至少三种意义,是为了帮助搞清有关这件事的讨论的逻辑;当然我非常清楚有人反对对哲学做任何“分类”,但至少在面向大众舆论时,我相信这种“划分”有助于澄清大量看似热闹实则不着边际的公共讨论、促进少数有心人思考内在的真问题。
谷雨报道中的陈直对哲学的热忱,是第三种意义上的。陈直主要关注的海德格尔和克尔凯郭尔——这两位被认为“现代存在主义哲学的创始人”研究的主题正是:关于人的个体存在,关于如何理解和把握人生。这个主题尤其激起了我的共鸣和密集思考(这一点可直接跳到第6点看起。以下第2、3、4点都是我对主流评论的汇集和点评,第5点是我出于马克思主义者的立场对人生观-人生哲学问题的独立意义的认知)。

2、迄今为止所有报道和关注点全都不在上述的哲学第三种意义上,即陈直真正热忱的方向上。
包括媒体的主流舆论对陈直的关注遮蔽了真正问题。
陈直面对的问题是所有认真深入思考人生的青年都会碰到的问题,但是主流舆论——包括媒体和相当多的网络评论、舆论——却是旁观一个特殊的景观的姿态,就好像他们的人生都很顺利、幸福、美满,从未碰到过陈直那样的种种人生困惑。这种姿态既虚伪又浅薄,无关痛痒。
当然,我相信这些虚伪的情况大多不是由于谈论者们的主观意愿导致的,而是因为他们在这个惯于消费新闻景观的时代扮演了太久的旁观者角色,早已习以为常。
应特别指出相当多舆论都表现出完全无知地漠视了陈直很明显的抑郁症情况,并不同程度显示出严厉审判的气味。值得一提的是,《南风窗》主笔董可馨参与采访、记者张茜所写、发布于2021-12-16的文章《陈直很害怕》是这个新闻现象以来主流媒体发出的最严厉无情的一个审视。此文看起来很客观理性地、面面俱到地展示了“工人陈直读海德格尔”这个新闻现象的正反评论、当事人的观点和生活、家人的情况,秉持着一种最普遍性的功利主义的审视并假定一切都是合理合情没有问题的,却完全忽略了个体的“观点”中可能包含的精神困惑——说得更赤裸些,如果受访者是一个兢兢业业恪守着世俗功利价值观、家庭生活更为幸福但却有专业认证过的抑郁症的广州市中产阶层白领人士,大都市文明媒体或许会给予人道主义的无限柔情和体面尊重,可是你是个读哲学的农民工还身在美好家庭之福中不知福?不好意思,什么都不用看了,当庭宣判你是愚蠢且不负责任的。
不过,为了公共评价的公允态度,我想还是应该指出:虽然绝大多数主流舆论都没能(或不愿)真正进入陈直聚焦的问题,但至少有一部分主流媒体及评论人表现出真诚地呼吁宽容,这当然永远是公共讨论里可贵的声音,例如新京报2021-11-19的短评《农民工翻译海德格尔,有何不可?|沸腾》,上观新闻2021-11-25的报道《农民工读海德格尔,为什么非得争论“正不正常”?》,知名评论人梁文道2021-11-25对主流舆论的朴素反思和审视《“农民工读海德格尔”,我们为何迷恋这样的故事?》,以及富有情怀的新闻学人2021-11-28发布的长文《报道农民工思考海德格尔,是正常的事吗?》。

3、由于这个新闻现象中出现了“农民工”“在工厂流水线工作”“喜欢思考哲学”这些热点词句,自然引起了左翼这个小众群体的关注(因为左翼传统就一直强调和期待工人阶级变革社会的力量、以及最近五六年左右在上海南京广州等大城市中产阶层的高中生和大学生里出现了一股欣赏追逐学习当代西方左翼哲学[比如齐泽克、巴迪欧、德勒兹、朗西埃、拉康等等]的时髦优雅前卫之新时尚知识潮流)。“农民工陈直读海德格尔”这个新闻现象尤其引起了国内部分左翼网友的热议,甚至还引起了当今世界上最时髦的左翼哲学家齐泽克的评论。
而相当多数左翼人士(包括齐泽克)的关注和隐含的期待,都集中在了上述的哲学第二个意义上。具体说就是,左翼人士往往隐含了一种寄望工人阶级学习掌握理论、倡导各种意义的劳动者文化、变革社会的政治期待,由此去评论和讨论,希望能启发推动读者们一起来了解这种期待、促进为之努力。实质上,只狭隘执着于上述哲学第二个意义的左翼视角逻辑必然导向对陈直的苛责,确实很多人直接表达了不满,而另一些左翼较为隐晦地表达了苛责。
最初的几篇文章就是这样:例如激流网的文章《工人阶级的理论感是如何被剥夺的?》(11-19);另一位左人“恰东风”发表在澎湃的文章《为什么不承认一个农民工思考海德格尔是太不正常的事?》(11-20)则很微妙——看起来是在批判谷雨的报道方式,但行文中实则隐藏了对“一个农民工阅读思考海德格尔”这个现象本身的不满,例如“恰东风”在文中说:「阅读海德格尔也并不能帮助一个工人在异化劳动中获得意义」,「通过宣扬农民工对哲学智慧桂冠的摘取,哲学不被视为一种具有历史性的劳动过程和结果,……我们阅读一个农民工思考海德格尔,也就绝不是真正关心农民工的普遍劳动状况,不是关心他的思考,也不是关心海德格尔会给不同处境的人们带来什么,而是为了……」以及文章后面一大部分对「劳动者形成自己的文化」和「改变造成各方面不平等的社会状况」的讨论,这些看法所秉持的哲学观或文化观念也是典型左翼意义上的,即哲学、文化应该服务于改变劳动者的普遍被剥削被压迫状况、改变社会不平等根源。
主流媒体也关注更公共化的问题:思考“为社会中每一位求学者提供学习与研究机会”(如《是什么制造了工人与知识阶层间难以跨越的壁垒?》,11-22);友好地提议对思考海德格尔的陈直“不妨多些宽容与尊重”(如《农民工翻译海德格尔,有何不可?》,11-19);还有对谷雨报道方式的新闻观察(如《报道农民工思考海德格尔,是正常的事吗?》,11-28)。
上述这些左翼视角以及主流媒体评论里出于公共层面的关心,当然有其自身的重要价值(例如:劳动者文化问题或者全社会每一个求学者的学习研究机会,永远都是很有价值的;以及对「劳动者形成自己的文化」的介绍和宣传等)。
但我认为,对于“陈直思考海德格尔”这件事来说,上述所有这些关注都是外部的关注,过度拔高了这个“中国农民工之中的”特例(毕竟主流的多数人在日常消费新闻景观时更喜欢聚焦外在的最亮的普遍性标签),却忽视了这件事内部主题的真实重要性和广泛性(因为其实有很多普通人都会遇到乃至深陷与陈直类似的人生观困惑,只是很多人没能借助哲学去思考);这类关注只夹杂了少量有价值的公共文化呼吁,更多是带着美好天真寄望朝向日常新闻消费受众的空喊,什么也改变不了,只是为泛左翼之类思想同温层增添了一阵子热闹(所有追赶潮流的同温层圈子都有日常活跃圈内气氛的需求,即使自认为最有觉悟的左翼者也不能免俗:来自群众的严肃问题更多是被用来做重弹本圈主题、活跃本圈气氛的道具,很少被当真认真对待)。而实际上“陈直读海德格尔”这件事的内部——陈直所关注的人生哲学问题——才具有真实且广泛的意义。
所以,虽然其中少数还是有些价值的,但上述这类关注实质都是借题发挥。
(特别补充:也许我应该再说下无隅的文章《对各种“批判”所做的批判——关于“农民工”与“海德格尔”》,署名冯希夷,2021-11-23,因为他确实对大量的主流评论及泛左评论提出了不少很到位的批评;而且他一开头就倡导对待这一新闻事件应当“深入事情本身”——这一点是我特别欢迎的;然而他最后也没有真正“深入事情本身”,即深入到人生哲学问题,最后甚至连提都没提,他在结尾提出的问题仍然是左翼式的,也就是我一开头所说的哲学第二个意义的问题)

4、更多人喜欢评判新闻当事人的个体人生选择,尤其是当新闻中的人的生活不如意时(其实有多少人的生活是如意的呢?但是人们还是更喜欢对他人高谈阔论而对自己的问题更多是轻轻放过,14亿国人里不知有多少亿人都是无私大爱的人生导师爱好者,专门诲人不倦、毫不谈己),更有些人往往抓住只言片语就大肆臆测脑补出他人二三十年来的人生观、种种心理动机,然后借题发挥尽情表达他们的自我,占据道德制高点,用自己最看重的某个价值(比如家庭伦理价值[1]或者特定的政治思想价值[2])去完全评断他人身上的所有价值。本来我很不想让这些最远离事件本身的浮沫出现在我这篇感想中,不过想到可以为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新闻事件,补足一个评论集之索引也是有点历史资料价值的。
[1]比如,用家庭伦理价值独断他人人生的典范:《如果我是那个读海德格尔的农民工的妻子……》,2021-11-21。同一个作者在豆瓣一个大组发的同名帖子(https://www.douban.com/group/topic/253453885)以及底下的有几千人点赞的那些评论,都充满了家庭伦理价值的独断,还有大量的只根据只言片语对他人生活横加臆测、脑补的粗暴妄断。
[2]一个用政治价值完全评断其他价值的例子:《最迎合正常世界的不正常者》,2021-11-22。
此君也有只根据他人有限表达就妄断他人“清高自负”的问题,左人幼稚病登峰造极,并洋溢着一个精神贫困、狭隘可怜的唯政治价值患者的尖酸刻薄。
在此我想简短回应当今主流一种很有代表性的功利主义人生观,例如一个豆瓣网友的善意的留言:「哲学是为了什么呢?我觉得它是指向本真生活和本真生命,指向对自我和世界的觉知。如果哲学不能让我们回归自身生命和生活,那么,哲学可能就是失败的。……诚然,哲学有深切反思和批判的纬度,但它也给我们安身立命之基,哲学当是为了幸福和幸福生活的。」
——这种功利主义价值观当然有其合理性,当然也是对哲学与人生关系的一大理解方式,大可以讨论,但是在人生哲学这个范畴里还可以有很多其他的理解方式,人生哲学旨在追求人生的真谛、自我的本真,这远不一定就意味着通向幸福;哲学或者说某种理论没有让思考者更好地生活,是否就能断言这种理论是失败的,这是个很大的问题;况且,如何定义怎样的生活更好、如何定义幸福生活都是问题。很多功利主义者恐怕从来没有真正深入思考过自己以为理所应当的事情,其实他们的功利主义人生观充满了问题(这样说不等于说它“不正确”,而是说这些问题是需要讨论的、并非从盘古开天地以来就理所当然站得住脚的),却想当然地给他人指点人生哲学。

5、作为马克思主义者,我认同唯物主义历史观和辩证法,认为这些哲学反映了包括自然界和历史社会的整个客观世界,也能够指导对于客观世界的认知与改造,——但我认为这些哲学并不是包治百病的万能仙丹,比如说这些哲学就不足以解决人生观、探求自我这类问题,至多只能提供一些一般性的思考框架或指导思路,但还远不足以解决人生哲学问题。
在20世纪20年代中国的“科玄论战/人生观论战”里,陈独秀等马克思主义者认为历史唯物论和辩证法就可以科学地解决人生观。然而这是思想认知还处于很幼稚阶段的表现,无论是他们对人生观的认知、还是对马克思主义的认知都处于很幼稚的阶段(只要看看他们早期与无政府主义的论战就很容易可见他们对马克思主义的认知是非常简单粗疏的,他们很显然都没搞清楚无政府主义与马克思主义的异同,他们那一代活动分子是在思想和政治都剧烈变动的时代被历史洪流裹挟并卷入急促而激烈的社会运动,很少有机会独立地深思人生观---在我看来这既是一种大幸又是一大遗憾),实际上他们当时的观点表达更主要是为政治宣传服务。百年之后的左人,理应可以思考得更远;遗憾的是,今天众多左人仍停留在100年前的认知水平上不敢前进。
当然,确实存在这样的情况:当一个人的思想转变为马克思主义、并且拥有了鲜明的无产阶级意识、投入了集体行动并开始团聚起一群为阶级解放事业而战斗的同志(也就是上述哲学第二个意义的完成)后,他也就同时开始了逐渐找到人生意义、探求和把握真正自我的努力(也就是上述哲学第三个意义的追求)。相当多左人都把人生观的问题寄希望于在认识世界、改造世界的进步运动中顺带解决。
这样的理念实在太简单化了。即使确实存在着上述哲学第二个意义的实现顺带帮助解决上述哲学第三个意义的问题这种情况,也远远不能说人生观问题就惟有这样解决了——而且,把一种需要发挥主观能动性的努力(任何人生哲学的努力都必定有赖于人的主观能动性)完全寄望在某些社会活动模式、而这些社会活动模式很大程度受限于诸多的客观现实条件,这种寄望本身就是机械唯物主义的(我十余年前就公开批评过某个我当时所在左圈的同样的这种机械唯物主义,不过那些深陷外部世界、脑壳被死死钉嵌在刻板唯物教条里的左人们完全没看懂我的批评是什么意思)。
我认为人生哲学问题(上述哲学第三个意义)完全可以是、而且本来就是一个独立的非常重要的问题。我说它是独立的问题,不是说它可以在真空里实现,不是说它可以不需要任何的现实基础就能实现,而是说它有自己特定的解决路径,可以不依赖其他任何特定事件或特定客观条件的实现而得到解决——比如说,即使在种种客观不利情况下,作为个体的人仍有可能发现或接近人生的真谛、自我的本真,仍有可能“扼住命运的咽喉”活出真实的意义。——我认为,或者不如说:我相信,人可以追求到这样的状态,而这就是一种很值得追求的有着强大内在的人生哲学追求方向。

6、我对“一个农民工思考海德格尔”这个新闻事件最大的反应是对这位工人的人生哲学探究-精神探索努力深感共鸣,并立即想从中得到精神探索的启示。我先是很快搜索到新闻当事人的豆瓣主页、去了解他的哲学努力和他究竟如何认识社会人生——并很快从他的主页中发现了我和他有一些重要的社会人生共识,因而我相信他确实抱有少见的很认真的精神探索的努力(当然他也有过做学术的努力甚或可能有过寻求“阶层跃迁”的努力,但他同时也有真诚而认真的精神探索努力,我认为这些努力并不矛盾,而且即便是一个普通人希望更多时间做学术、或希望摆脱沉重的工厂苦役都不应该是一件让人蒙羞的事)。
然后我更想知道的是他的精神探索已经涉猎到哪些发现,因为他看起来显然比我更了解哲学,我很想从他那里得到有价值的资料和启示,于是看他翻译的哲学论著,看到他提到「我主要关注克尔凯郭尔与海德格尔,其他尼采、萨特与加缪我只能第二位关注」,我把其中几个我比较不了解的关键词(克尔凯郭尔、海德格尔、存在主义)都搜索、粗略了解了一遍,由此,我才相当意外地发现了克尔凯郭尔对我有特殊深厚的吸引力:克尔凯郭尔所表现出的巨大精神激情、赤诚的为人和强烈的信仰、对待爱情的决绝态度都让我震动,而他充满悲剧性的人生和卓绝精神努力的刺眼对比更让我觉得他在近现代所有我有限见识范围内听说过的哲学家里与众不同。
随着我更多搜索了解,我更是越来越惊讶地发现我与克尔凯郭尔有很多性格及精神上的相同点和共鸣(但是很显然我和他的一些思想、命运轨迹差别很大,毕竟我和他在非常不同的时代、社会、阶层,后面我再想进一步说我与他的同和不同),短短两天,我就开始特别好奇和试图学习克尔凯郭尔在人生哲学上的探究,甚至我很快弄到了几本克尔凯郭尔的著作以及克尔凯郭尔传记来慕名学习了(我是网购+图书馆借阅+搜索电子书,欢迎读者给我推荐更多克尔凯郭尔相关著作的资源)。
在此我特别感谢陈直的努力带来的启发。尤其感谢“一个农民工思考海德格尔”这件事引导我遇见克尔凯郭尔。

7、由于我受新闻当事人吸引而做出的上述搜索发现,又推动我一系列反思:为什么我现在才发现了克尔凯郭尔?这个问题里面包含了很多问题:(1)我过去的很多想当然,包括我过去对哲学的偏见;(2)当代哲学话语本身的遮蔽,包括我过去看到的关于存在主义之类的很多解读的问题;(3)我的思想懒散,更进一步说是对待精神探索努力的认真、耐心、正视和重视态度有是有一些,但非常不够、缺乏系统和持久。
其实我多年前就听说过克尔凯郭尔这个名字,就像我很久以前就很表面地、泛泛地了解过一些哲学、听说过很多近现代西方哲学家的名字一样,我记得最早了解克尔凯郭尔是因为某本谈哲学的书里提到了现象学、胡塞尔以及克的名字,以及在其他几本书或网络文章里也看到有提到克,但我应该从来没有认真搜索克尔凯郭尔,为什么呢?
这其实涉及到我对现存哲学的态度:我一直觉得现存绝大多数哲学无非逻辑学及特定知识研究、客观世界认知(包括自然哲学、历史哲学和各种社会文化解构)、社会人生感悟启示、人生鸡汤这四种,而我以前想当然觉得“现象学”大概就是有关意识现象或观念的某些特定知识的研究,还有语言学、结构主义、西马和后现代的很多哲学都属于前两种——我感觉这些大概都属于“知识”或“思维工具”(或者说“方法论”),当然有其价值,但这些知识或方法论的价值绝大多数在我这个早在20岁以前就已经形成马克思主义的哲学观和信念的人看来并不具有紧迫的、特别重要的意义。过去如果我主动去看这些哲学,肯定会抱着以马哲观念批判审视的态度,甚至我可以更坦诚说,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政治需要,我很少会去翻看这些费劲的哲学书。
而且我明显感觉到“现象学”是最近些年才越来越多被人提起的,而其中很多术语晦涩难懂让人望而生畏,在我印象中,当今主流哲学就喜欢一直追逐这种时髦,好像越让人看不懂就越有格调似的,而“克尔凯郭尔”似乎是最新时髦之一,这个在中国人读起来都怪异、不容易记住的名字似乎更能满足知识分子的怪癖似的,越是这样我越不想去看他们(写完这句话后我很快又了解到,果然克氏名字让中国翻译者为难,他还有过基尔克郭尔、祁克果、克尔恺廓尔等翻译者们各显神通的译名)。我现在才惊觉自己这种“反时髦”的态度其实反倒成了主流观念的奴隶,看似是极端地不理会追赶虚荣的潮流,其实是极端地被虚荣潮流遮蔽了本应该去认真有所了解的知识。
以我现有的粗浅认识,我过去一直觉得存在主义就是典型的人生鸡汤,我很久以前就看过海德格尔的简介(他人介绍海德格尔的书、网上资料),以及早在2006年我就翻看过加缪的《西西弗的神话》,我觉得海德格尔和加缪那本书都是鸡汤。我现在翻开15年前在“西西弗书店”买的那本《西西弗的神话》,在最后一页译者后记的下方我还留下了一段比较含蓄的批评:「但加缪始终没有告诉我们从无效劳动中解放出来的途径,他只是根据行为本身推导出人生意义,但这似乎只是一种宗教。」
另外,我尤其觉得被主流认为存在主义之集大成者的萨特是哲学界的顶流鸡汤(最近一次是12月20日又读了一本谈及萨特的大学文学类教科书,我仍然感觉他特别鸡汤……我做了点笔记,等我了解更多后再谈他吧)。很奇怪,我不知道为什么一些官方解读和一些老左会下结论认为海德格尔“是20世纪初革命风起云涌下落后的知识分子颓废、苦闷、精神上无法找到出路的产物”,我反而过去多年以为海德格尔哲学大概类似当代成功学的励志读物、人生鸡汤,只是用了些高级词语包装。
不过,虽然我至今仍然有上述疑虑,但是我非常愿意重新去了解贴在存在主义标签下的这些思考者(海德格尔相关书我也同时弄了几本来看),因为我老实承认我现有认识远不够、读得太少了,而且更重要的是,对于探究“意义”而言,思考的过程可能会蕴含比思考的结论更丰富的启示,而年轻时的我在阅读中往往更急切地首先去看结论、希望尽快抵达直截了当的明确答案,所以阅读总是很有选择性、跳跃性。所以我现在正在重新阅读学习。

8、特别重要的一点是,被后人贴在同一个主义标签下的各位思考者恐怕有很大的不同,比如被共同列为“现代存在主义创始人”的海德格尔与克尔凯郭尔,我怀疑这两人的精神就非常不同。
上面这一段话是2021年11月下旬写的,12月21日增补:我更加怀疑克氏与海氏非常不同了。简单说,克氏的哲学仍是基督教的一种理解(从传统的基督教角度看克氏是很激进,因为他竟然否定了基督教的圣经教义、历史、仪式,强调只能在个体意义上与上帝沟通,但克氏毫无疑问仍是明确信仰和宣扬基督教的),但海氏与基督教的联系是很不明确、隐晦的,甚至还在一定范围被视为“无神论存在主义”。
假如说真是完全的“无神论存在主义”——如萨特那样,那就确实与基督教信仰下的克氏的个体存在哲学根本上完全不同,因为“无神论存在主义”根本否定了在人之上存在着绝对超越者,实质只能是个人主义、乃至极端自由主义,至多是个人主义和自由主义的一个分支,根本算不得一种新的主义。
海氏的哲学是如何与基督教相关联的?我暂时只看过了一些似乎值得重视的学者评论。比如复旦大学教授郜元宝在一篇文章里列举了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里的种种概念进行分析,并对照圣经文本,相当自信地指出“哲学其表,神学其里,是海氏全部著述的特点”,“海氏并不简单以《圣经》神学改造希腊以下的欧洲-西方哲学……也不简单赞同尼采的话:‘上帝死了’,而是意欲修正欧洲-西方的哲学和基督教神学的双重偏差,使二者向某个中间线靠拢,希望不断‘忘在’、无家可归的现代人与掩面而去的神重归于好。神的远去曾被他指认为‘现时代最大的悲剧之一’。”(郜元宝:《代序:海德格尔进入汉语世界的意义》,出自一本编译海德格尔的书《人,诗意地栖居:超译海德格尔》)

9、恰好前段时间11月中旬时我重读了北岛对诗歌翻译的见解(见其《古老的敌意》),我更进一步想到了语言对我的误导、知识分子们对我的误导,以及寻找尽可能接近思考者本身思想的语言的重要性。
例如,像克尔凯郭尔那样悲剧而又真诚、情感炽烈的人,像他那样曾经引起社会公众瞩目、引起哥本哈根全城轰动的人,怎么可能会完全用满篇晦涩难懂的语言去堵塞人们探究至关重要的人生问题的热情呢?如果有关克尔凯郭尔的哲学著作是满篇让人看不懂的晦涩话语,那么应该首先怀疑是翻译的问题,或者是介绍克尔凯郭尔的那个作者的思想问题或语言问题,而不能想当然地归咎于克尔凯郭尔本人。
又例如,海德格尔的哲学如果给人观感都是鸡汤,那可能也不是海德格尔本身的问题,而是介绍海德格尔的人可能都没看懂海德格尔的很多话语,只对看得懂的话语进行了介绍,所以观感就成人生鸡汤了。又或者,海德格尔提出的一些概念本来有更为丰富的含义,但是介绍者只读懂了一部分含义,也就只能解读出这些含义,其他更丰富的含义理解不了也无法表述出来,结果整个意思都改变了,就成了“鸡汤+若干看不懂的##%@*%#”,最后约等于“鸡汤”。
(当然我这里是谈论一种常见的可能的解读,当然也有可能海德格尔哲学就是约等于鸡汤,这里我不急下结论,等我深入了解了再说)
经过一番认真搜索,我找到了两个看起来挺靠谱的翻译者的相关作品:京不特先生翻译的克尔凯郭尔的起步之作《非此即彼》(因为据说是散文和书信之类,而且据说是引发全城轰动的书,说明普通公众应该可以看懂,所以我感觉应该适合入门),哲学家陈嘉映根据海德格尔代表作编写的通俗读本《存在与时间读本》。因为我的目标并不是搞学术、研究学问、追赶精英时髦,而是为了读到真正的创见(我姑且相信至少克尔凯郭尔是有创见的)以启发自己的精神探索,所以这样选择应该是很合适的。

10、我了解到,克尔凯郭尔在很长的时间里受到悲剧性的神秘的宿命观的支配,很早就想到自己34岁时就会悲惨地死掉,却从未认真考虑过34岁后应该做什么,当他活下来后,感到上帝可能有意赋予他特殊使命,让他为了真理而蒙受痛苦(参见汝信:《<克尔凯郭尔文集>中文版序》,此序是中国社科出版社2009年6月出版的克尔凯郭尔文集(10卷本)统一的序言)。
我还了解到克尔凯郭尔具有这样的双重性格:一方面他很乐意长时间独处、独居(“克尔凯郭尔独自生活,只有一个男仆照料他,他从未邀请过任何人到自己家做客”),乃至主动选择单身、还长期单身(当然你也可以理解为他有特定的宗教思想理由,而我认为这也与其性格有很大关系),有非常浓烈的内倾直觉(荣格八维理论所说的Ni);另一方面他却具有这样热烈的外倾感情(荣格八维理论所说的Fe):“研究人性对他来说非常重要,他白天会在城里晃悠,以便找到能够说话的人。克尔凯郭尔有时候会和人手挽手地走在一起。他乐意和‘各种年龄和各种行业的人’说话”;他十分热衷打笔战,为了自己坚信的道理公开挑战权威。(这段话里的引文都出自[美]苏珊·李·安德森《克尔恺廓尔》,瞿旭彤译)
让我万分惊讶的是——上述这些情况要么与我完全相同要么高度相似……我很清楚我这么说会让一些人觉得冒犯或觉得很可笑,我这个无名小卒怎么敢自比一个被世界上很多人认为十分杰出的哲学家?请注意,我说的只是上述这些情况相同或高度相似,我很快也注意到有这些很大差别:我远不如他那么有才华,而且我也从未信过基督教,并且我和他有一些重要的思想差异(例如他面对群众时有“经常高人一等”的精英主义思想,而我认为无论怎么优秀都不应该精英主义,而且我认为最优秀的人的特点之一就是没有精英主义),更重要的是我的命运包括家庭情况以及我的很多人生起伏变化也和他很不同(我能说我的命运比克氏更复杂);不管是同或不同,我此处所说的绝对忠于真实自我,而且我从来没有发现过一个名人竟然和我性格、人生有如此多相同相似之处——正是这种“性格和人生都有不少高度相似相同,思想、总体命运却大为不同”的差异,正推动着我继续深入思考克氏哲学可能存在的正反启示。
而且说来也许很多人不相信,克氏对基督教的理解方式(见我在上面第8点的简略概述)非常像我小时候对“神”的理解方式。我在7~13岁时是相信“神”的,只是我内心的“神”的形象是佛祖,但是那种理解方式和在内心沟通的方式却非常像克氏所说的基督教。我过去十多年有主动接触过佛教、基督教(不止是阅读),除了好奇,还有一种寻找与某种自我深处意识共鸣的潜在想法(不能说是潜意识,因为我曾经就这么想过,并且在数年前参加有关活动时直接对几位基督徒朋友解释过我这种潜在已久的想法),然而坦率说我并没有感受过特别的共鸣。
但是在阅读克尔凯郭尔的日记和文章时,我却对他的基督教信仰有一种特殊的共鸣;奇妙的是,即使我不是基督徒,也从未打算、至今也丝毫未打算在精神上靠拢基督教或任何宗教,我却仍能与克氏的基督教信仰有一种特殊的共鸣。原因在我看来很清楚:不仅因为我和他对精神信仰的理解方式很像,而且我几年前就把“必然性情结”作为我性格-精神世界里长久以来最重要特征之一:
“2、对终极意义的追问和探寻,始终是我精神世界的最长久的精神倾向,从这一倾向中分别表现出……②从童年起至今,始终有一种相信人生、社会、自然都存着某些必然性的情结。此必然性在13岁以前称为‘神’;在我接受无神论和唯物主义后,又先后被称为‘历史必然性’、‘历史命运’、乃至(2016年开始)‘历史之神’。也许相当多人都有这种倾向,但这种倾向在我身上有很多年异常强烈,达到巨细无遗指导我的生活或渴望为之献身的程度,恐怕只有虔诚的宗教教徒可比吧——但我至今仍非常相信科学,在重要问题上肯定是无神论的唯物主义者。”
(这篇“精神世界自述”列出了我10个主要特点,前9个都写于2018年12月25日,这个“必然性情结”排第2位。我现在仍然完全认同三年前这段话,并无增改,这里只解释几点:我说的“历史之神”与唯物主义意义的“历史必然性”同义;任何唯物主义哲学都从未宣称过所有的“历史必然性”都已经被揭示出来,如有某种学说如此宣称,那它必定是玄幻的胡诌;无论人生还是社会历史的命运,都需要多种努力的投入包括亲身实践行动才能探索,而不是抓住“相信科学”的稻草充当思想懒惰的挡箭牌)
我认为并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发出相同的精神呼喊,即使语言可以复制,即使肢体表现都可以模仿,即使整个思想和所有细节都可以密切追踪学习,最关键点在于,是独特的命运赋予了某一个人发出这世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独一无二、永远独属于他自身的彻底内在的精神的呼喊。这样的呼喊能够带来可广泛理解的、多层次的、深沉的、久远的价值,极少能有人完全与这种精神呼喊共鸣,而如果发生了这样的极深切的共鸣,那一定又是某种独特的命运在借由看似偶然的机缘在向那个共鸣的心灵发出有特殊含义的召唤。要参悟其中含义,或者要检验自己与这种召唤之间是否存在真实的命运-缘分关联,就得更多倾听理解那种精神的呼唤,并听从自己内心深处发出的声音。这种想法——恰恰也是我最近读克尔凯郭尔日记时在内心听到的奇妙回声——引导着我对克氏的探索和思考。

11、其实所有人都很容易犯“想得太天真”这种错误,尤其是年轻时热血冲动时这种错误更容易多次发生。我看到不少人批评陈直把生活想得太简单,大学辍学时就没想过往后的生活会那么难,其实我也赞同这种批评,但反观自己:我又何尝不是这样?我虽然更早在读高中时就知道现在人们生活都很不容易、以后生存自立会是一个重大的问题(主要得益于我的左翼视角、对当代工人生活和社会激烈竞争的现实很早就较多关注和思考),但我在知识、研究方面有过很多失败,当然也有客观困难、不得要领,但这其中我确实犯下了不计其数的“想得太天真、太简单”的错误。
与其批评他人“想得太天真”、凸显出自己成熟而睿智的样子(这真没什么用),不如警醒自己不要再“想得太天真”、重新组织起自己去专门认真系统深入地对待在自己看来最重要的那些事情——不论是学习,或探索自己看重的精神和思想,还是保持健康的饮食和睡眠,或照顾好亲人,从而真正走向成熟和睿智;鉴于精力有限和力气应该集中在刀刃上,其他并非最重要的事情只能随缘,比如评论新闻、零散地输出观点和争辩。

12、最后我特别想谈谈关于“无意义感”,抑郁症倾向,自信心,自我想法难以表达,乃至如何探索自身使命这些问题,因为这些问题都在媒体所呈现的陈直讲述中显露了出来,引起我的共鸣。
必须事先强调:我并不认为我已经手握普遍适用于所有人的问题答案,我只是想讲讲自己是如何经历到同样困惑以及我的曲折探索,或许可以给所有在这个新闻事件中多少有共鸣的青年朋友一些思路,或者至少帮助展开一些问题意识。
鉴于这些题目又要至少写几千字,所以我打算过些天写好后再发出来。
(第一部分完。第二部分待续)
最初写于2021年11月22~24日,29~30日
2021年12月21~22日修改,增补了1/3多篇幅(从近9千字增加到12600多字),略微重新调整排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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