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的尘肺病人的孩子

时间：2019-06-05 08:04:22 点击：次来源：网络作者：佚名 - 小 + 大

我认识的尘肺病人的孩子

二零一四年我去秦岭山区拍摄尘肺病农民工。这些三四十岁，身体过早枯干的农民们，膝边多有年幼的孩子。一年多后，我妻子怀孕，孩子降生，我渐渐减少了去山区的访问。在这段时间，我认识的那些父亲们病逝的消息，在我享受着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超一线城市里舒适的生活时，一个接一个传来。这让我无法忽视那些无声者的存在。尘肺病不遗传，但在尘肺农民工身份上的不公烙印，会延续在他们的孩子们的一生里。这些孩子不只自幼失去父爱，还陷入无法扭转的贫困，家庭动荡，缺乏管教，消解着他们发展的机会。

李欣怡
李欣怡的母亲生下她第二年，被娘家领了回去。李欣怡父亲是矿工，家里本来穷，又得尘肺病。
二零一四年夏天，我坐在李创红的屋里，听他吸着氧讲自己的事。他说到最令他发愁的两件事，一件是女儿没有上户口，没法上学，第二件是每天要花70块钱打消炎药，自己掏不起。
李欣怡的妈妈离开几年后，李创红想给孩子上户口，因为孩子过了三岁，父母没领结婚证，母亲本人不在，所以开不出出生证明。总之，李创红要交一千块钱罚款才能上户口，而他凑不出钱。当时孩子五岁，李创红知道自己快不行了，怕自己死了孩子上户口更难。我给了他一千块，让这个和我同岁（当时32岁），开始浮肿的男人抹起眼泪。后来他去交罚款，派出所没收钱，给孩子上了户口。

李创红在我见到他的那年冬天死了。他死的那天早上，求母亲把腰带挂到房梁上，帮他上吊。被母亲拒绝后，他趁母亲做饭的时候，吃了一大瓶结核药，结束了自己的痛苦。李欣怡一直在家里，看着这一切发生。
二零一五年春节我又到李创红家。李欣怡跟爷爷奶奶生活。她爷爷奶奶身体极差，奶奶的腿有关节炎难以站立，有糖尿病，爷爷有胃癌。按当地农村的习俗，除夕那天要给亡者上坟。李欣怡的爷爷带着孙女去给父亲烧香磕头。她说自己不想爸爸，因为爸爸不陪她玩。她奶奶说，李创红身体好的时候，常骑摩托车带女儿出去玩，病倒了以后孩子就开始不听她爸爸的话了。
儿子死了了不久，李欣怡的爷爷也去世了。现在李欣怡跟着姑姑生活。姑姑自己有三个孩子，她的两任丈夫，都是尘肺病人。

周海松
周海松是个性格有点孤僻的孩子，我几乎没听他说过话，也没见过他的笑容。他的父母亲非常恩爱，虽说两个人都被疾病缠身。周海松的父亲周文兵有尘肺病，母亲厍隆燕是盲人。我认识这家人后不久，厍隆燕在陪丈夫看病的时候做了体检，查出她患了乳腺癌。周文兵给我打过几次电话，每次都是为妻子做化疗求援。周文兵在二零一四年底去世。去世后，他的盲妻厍隆燕的乳腺癌经过六次化疗后病情稳定了下来。现在她陪儿子周海松上学，在镇上租房住。影星袁立在访问这个村子时，认养了周海松，负责他的生活费用直到成人。

肖雨
二零一五年春节我在河南三门峡市豫灵镇遇到肖良厚。他带着女儿肖雨住在一个聚集着矿工家庭的小院里过日子。他们住在那里，因为老家的房子年久失修没法住。那时肖良厚正在发烧，因为用凉水洗衣服引起了肺炎。那时他老婆去福建的食品厂打工，除夕当天回家。
肖雨很泼辣。她很喜欢有人去她家访问，对我的工作和照相机非常感兴趣，缠着我说这说那。之后的几天，他父亲去镇卫生院看病，不被收治，理由是病情危重而且涉及职业病，必须去三门峡市里的职业病专门医院治疗，地方医院"无权处置"。肖良厚只好转到私人诊所打针。在诊所，肖良厚撑在炉子上打吊针，肖雨给他爸爸捶背搓背，一边捶一边问，“好点没有？好点没有哇？”
每瓶消炎药要打三四个小时，每天要打三瓶药，病人一整天都不能离开诊所。我提议中午带肖雨去吃饭，然后给肖良厚打包带饭。临出门，肖良厚和女儿打趣，“你跟叔叔走吧，以后我死了，叔叔照顾你，好不好？” 肖雨听了非常反感，大声制止她父亲说下去，随之对我的态度也不那么友好了。在餐厅，我点了两盘饺子。肖雨一言不发，眼睛看着外面。我和她搭茬，她也爱理不理的。忽然她对我喊了一句“我不认识你！”，然后拔腿就跑，朝诊所的方向跑去。显然是她爸的那句话吓着她了。我清楚地看见一个孩子对父亲将来会抛下自己的恐惧。
已经站不住的肖良厚未不能在当地卫生院住院，因为尘肺症状危重。他没钱去大城市的职业病防治
院，只能转去小诊所。

几个月后，我和薛寅虎一起又去了那里，考察在那里帮尘肺家庭养蜂的可行性。我们一起访问了在镇上租房住的肖良厚家。那时他的妻子刚做完脑瘤手术，走路不稳，在家照顾他和孩子两人。她妻子的脑瘤手术，是当地的人大代表帮助申请的大病救助款，免除了常丽近十万元手术费，恢复了她的视力。那天中午他家吃饭，肖良厚捧着一大碗玉米渣熬菜粥对肖雨说，“我死了以后，不要忘了我，也不要忘了帮助过咱们的人。”这又让肖雨不高兴了，她从背后使劲捂住她爸的嘴，禁止他说“死”字，直到他爸爸求饶为止。肖良厚最大的愿望，是能活到孩子再大一些，那样孩子才能深刻地记住自己。
二零一五年冬天肖良厚死了。妻子常丽和同村的一位尘肺病人结婚。常丽在电话里说，肖雨上学了，但是不听话，学习跟不上。后来我没有再去过那里，不知泼辣的肖雨在新家庭过得怎么样。

正在资助尘肺孩子的社会组织：
大爱清尘 www.daaiqingchen.org
陕西狮子会 www.sxlions.com
深圳关注尘肺病基金，联系人边利锋：189487318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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