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0-09-20 09:38:44 点击: 次 来源:原创 作者:必讲 - 小 + 大
【章回小说】大气候(47-11) 作者:必讲 第十一回 吕小平带头装修 张老总被迫就范 机修分厂的门市部创办于1985年,从此开始源源不断地往小金库填充银子,水不在小,有源成河;钱不在少,集腋成裘。日月穿梭地过了七八年,门市部到底赚了多少钱?那可是机修的一级机密,除有数的两三个人外,无人知晓。 人们看到吕小平整天笑眯眯的忙乎得很,“闲睱之时”不是叫两个拿综合奖的女科员到他的办公室“问问情况”,就是传那几位车间主任——圈子里的牌友,到他的县衙“汇报工作”,总之,他简陋的办公室里的欢歌笑语如同过大年的响鞭,一串接一串,从未间断。吕小平的心情好说明他的收成好,也就意味着机修小金库里的银子越码越高了。其实这跟老实的农民一样,当你看到他整天是憨厚的笑脸,不用到地里瞄,就能猜到庄稼长得不错:沉甸甸的稻穗,绿油油的棉桃……。 小金库的银子始终是吕小平思考的头等大事:没钱的时候他整天用商人奸滑的大脑千方百计地捞钱;钱多得用不完了(他仅给职工三不知地撒点胡椒面),他又以一个县团级政治家的水平思考:从大局出发怎样妥善的用好这些钱。吕小平不光清楚“患均不患寡”是国人传统的思想意识,他还颇有感触:每次机修分食品,留心民意的吕小平便在楼上办公室露着半张脸的朝下窥视,当机修职工拎着小袋大包兴高采烈地在中央大道上行走时,马路对面锻工那帮打铁的汉子像饿了三天的狼,充满血丝的眼球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凶光,这些浑身长满腱子肉的汉子恨不得当回土匪,来个拦路打劫,从那些人虽长得瘦点,但有满脑子技术和灵巧的双手的机修工人那,抢走那些令人眼馋的“进口”货。打铁的工人普遍患了红眼病,他们扳着青脸,紧闭着嘴,但牙巴骨咬得“格崩”响,他们心里肯定在埋怨张元彪:同是你的部下,福利悬殊竟这么大!生产的龙头不如搞辅助的龙尾,这口怨气谁咽得下? 吕小平觉得机修的福利不能再高了,苏轼老夫子都知道“高处不胜寒”啦。机修分这分那,工人说你伟大不假;但你想过没有,说不准哪天张元彪会枪打你这出头鸟。他老张想射杀你根本不用双管的高级猎枪,只要有一支小娃子打麻雀的弹弓就行了。哎唷,人活在世上遭罪:钱多了也使人发愁,甚至比钱少时更愁。 孔子说“富润屋,德润身”,世上的凡夫俗子无一人能逃脱大成至圣编织的那张闪着金光的罗网。凡胎俗气的吕小平也不例外:他首先想把每天必呆八个小时的办公室像模像样地装修一下。 吕小平对前来领命的董秘书说:“我的办公室是机修的脸面,也就是说,装修我的办公室并非为我个人营造舒适的工作环境,而是为机修近三百职工长脸。脸上抹点雪花膏男人滋润,擦点增白剂女人风光。这年头男人女人爱面子的虚荣心都在与时俱进,只不过年龄大的像后秋的茶叶‘红袍’,有点苦涩,年龄小的如雨前的‘龙井,’显得清香。” 吕小平的办公室在二楼北头,是个套间。靠走廊的大间是他操心费神的衙门,里面的小间原来设计是分厂的管道集中地:横七竖八的蒸气管、压缩空气管、水管等的阀门都安装在这里。后来管道改路了,这里便空着,墙上大窟窿小眼的像蜂窝,地面凸凹不平的似丘陵。技术科的两大间通房紧挨着厂长办公室,因场地紧张,那些不常用的工艺卡片、标准件图纸等印刷品便堆放在厂长办公室的小套间内。小套间那扇通往地狱的窄门平日是紧关着的,只要打开,哪怕是一条微小的夹缝,那只浑身长着卷毛、被阎王唤作“霉气”的看门狗就会窜出那个它十分厌烦的牢笼,撒着欢地往你那红润润的肺里钻。在它经过的沿途,如鼻孔,气管,咽喉,狗的天性迫使它翘起后腿撒泡尿作个记号,那怪味的刺激使你整个呼吸系统痒痒的,想抓抓,你使不上劲;辣辣的,想洗洗,你洗不干净。 技术科的工作人员要用那些束之高阁的印刷品,得先进厂长办公室,仿佛上华山只有那一条路可走。这种事虽不是天天有,但只要有一次,而这次又发生在吕小平与客户或好友正密谋“军国大事”,就足以让他感到尴尬、难堪、讨厌、心烦,正如亲朋好友们聚会吃着丰盛的午餐,电视机里做起“马应龙”的广告,太不合时宜了。 吕小平找来行政科长和几位车间主任,搞了“顶层设计”后机修“天字一号”的工程便开工了。除了基建处的王处长给吕小平一点面子,象征性的收了点砖、水泥、仿磁涂料等等的材料费外,其它的东西全部是从小金库拿真金白银在商场购买的。 一个月后,机修的形象工程完成了。一走进办公楼,走廊两边一米三以下的墙面全部刷上了绿油漆。两边的墙壁仿佛夹着小道的灌木丛,茂密的灌木让人们自然地联想到绿茵茵的草地,这样的境界多烦燥的情绪也会变得心平气和。在吕小平编写的“赚钱”的工艺卡片上,第一道工序是“心要平,气必须和”,毫不夸张,每天走这段过道便是吕小平上班前心灵的一次沐浴。 上楼右拐,原来技术科两大间的办公室改成了大会议室,技术科“服务现场”,搬到一楼去了。大会议室的中央是一个中间长两头圆的会议桌,围着桌子摆放着三十二把崭新的钢管折叠椅。会议室南边墙下,正中安放着一个大电视柜,里面是台三十四寸的大彩电,在向轴是独一无二的,它既可收厂里的闭路电视又可放影碟,是用来看教育片的。南头靠窗户的墙角摆着一台三匹的空调,采冷气,倾刻间你去了哈尔滨;取暖风,一眨眼你来到海南岛:比坐飞机还快。这位“霸王”在厂里也没有兄弟。另外三面墙下安放着长木凳,整个会议室坐七八十号人没问题。 除了放电视机的那一面外,另三面墙上分别挂着一幅大型的、豪华木框的油彩风景画:一幅是崇山峻岭,原始森林,巨木参天,几缕强劲的阳光斜着从树隙间照射进来,满地青草,几簇鲜花,一条小路通向遥远的地方;一幅是大海深处,狂风暴雨,电闪雷鸣,巨浪滔天,一艘大帆船在其中挣扎,摇摇欲倾,船员们在顽强地划桨,在拼命地降帆;一幅是蓝天白云,无垠的草原,鲜花盛开,小河宛延,蒙古包旁一头奶牛恬静地站着,挤奶的少女含笑地操作,牛奶“唰”“唰”地喷入奶桶。这三幅油画是行政科的秘书董建仲在艺术画廊里买的,打了折扣后的优惠价每幅八百块。这些用油彩“堆”起来的画极具思想性,颇有立体感,看着看着就把你吸引进去了。看来西洋画的优劣跟中国画有相同的鉴别方法:这幅画让你“想去看看,想去玩玩,想去住住,住下不走了”,便是幅佳作。 关于这几幅画,吕小平的股肱之臣、常在“县衙”行走的生产科罗科长是这样说的:“老董买回来的画确实好,它们像薄荷,既能兴奋人的神经,又能活跃人的大脑。不说多的,这些画吕厂长每天只看三遍,他脑壳里生钱的好主意会像济南府的趵突泉不断地喷出,理财的金点子仿佛杭州的钱塘大潮滚滚的涌现。”夸得吕小平脸红了。 吕小平的红颜知己、财务科长张大姐另有说辞,“看了这些画,厂长你莫起歪心眼、想孬点子、出馊主意:包个二奶,或者带个小秘,到画中的世外桃园去偷个情、寻个欢。徐梅花晓得了非打你个头破血流,闹得鸡飞蛋打的划不来。”老姐姐的话又在吕小平的脸上抹了一遍红色。 吕小平对这几幅画有他的不同凡想,“这些画挂在卧室里绝对好,摆在会议室肯定不行。因为它让人想入非非,它能勾走人的灵魂,让你们当幻觉里的‘画中人’。如此这般,开会时我就是扯着嗓子喊,你们也视而不见、充耳不闻。我这个堂堂的厂长……岂不成了跳梁小丑。” 红脸的陋习,难改吕小平“后来居上”的主意:当领导就要有当领导的的味,领导做的事、特别是说的话,总要高人一头才行,否则众人不服你的气,吕小平说:“你们公的说得有理,母的说得也有理,嘴是两张皮,咋说都有理,行了不?要说老董这个人啦,有水平,有眼力,我敢肯定,张元彪看了这画都会翘着大拇指说好:首先,大气;其次,意境深远。你们瞧,这林间小道意味着‘开拓’,这风雨中的大船表现着‘拼搏’,这挤奶的姑娘象征着‘进取’,而这些不正是广播电视里天天宣扬的、我们向阳轴承厂的企业文化吗?这几幅画虽然贵了点,但它美化了机修工人的脸面,我看值。” 会议室的窗帘是行政科的女秘书小袁和财务科的女会计小胡在市里逛了一天选料定做的。花色图案比较新颖:画很简单,一块假山,两枝兰花,几笔兰叶,从风格上看有点像郑板桥的作品。画边有行草写的李白诗一首,“为草当作兰,为木当作松。兰幽香风远,松寒不改容。”书画旁有两枚章印,一枚模糊不清的算是作者的,另一枚非常清楚地印着“古而不希”,这是清皇室的收藏章。画、诗、书、章巧妙地组合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水货的兰草图。拼凑是生产水货的一种工艺,三拼四凑的是小水货,七拼八凑的是大水货。 紧挨着大会议室的是小会议室,也就是原来的厂长办公室。小会议室的豪华程度在全厂首屈一指。小会议室不大,呈长方形,大约十二个平方米,比禅寺的主持住的“方丈”大不了多少。但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室不在大,有钱即阔;官不在小,有权横行,辩证唯物主义不轻视形式,但更看重内容。 小会议室的整个地面铺着墨绿色的羊毛毯;东边窗前是一台苹果牌的12寸彩显电脑(全厂唯一的);窗子上端一边装着个排气扇,吕小平不吸烟,他极烦烟气,另一边装着台一匹半的海尔空调;西边墙下安放着个小玻璃柜,柜上摆着十二套带盖的青花瓷茶杯,柜下部活动梭门里放着招待客人用的精品茶叶和听装香烟;小会议室中间摆着一个四米长、宽仅半米的长茶几,长茶几两边各摆两个真皮的三人沙发,也就是说小会议室最多容纳十二个人:整个会议室显得既豪华又拥挤。“面积小了点”这个缺憾不是钱多钱少、舍不舍得花钱的问题,是历史与现实决定的。历史总是带有缺陷的历史,而现实又总不是尽善尽美的现实。 在这小会议室里吹空调,坐沙发,抽香烟,喝热茶,无疑是一种高档享受,但这种享受如周礼,是讲级别的。刘姥姥每年还能到大观园住上几天,可机修工人怕是一辈子没机会来这坐上一小时。 小会议室的套间收拾出来了,这里成了吕小平的办公室。东边墙上打了个大洞后装了扇窗子,既通风又亮堂;窗子上装了台一匹的小空调;整个墙面填平窟窿后刮了几遍仿磁,既平展又洁白;地面用高标号的水泥整得光溜溜的,然后铺上与小会议室一样质地的毛毯;窗上挂着与小会议室一样花色的布帘。 厂长办公室不大,绝对不超过十平方米。不过放三件物品还凑合,不显挤:一张高档的大写字桌;一把与桌子相匹配的、可旋转升降的皮座椅;墙角还放着一把专供主人休息用的多功能的折叠椅,坐上去可前后摇摆,放倒可当床躺下。行政科长像和珅侍候乾隆爷一样把吕小平哄得美美的:凡事顺着他的毛摸;凡事不用他开口就能领会他的意图;凡事想得周到,办得体面……。反正用的不是他的钱,小金库里的银子多的是。 吕小平办公室里最引人注目的是西边墙上由本厂书法大师张志新写的“慎独”二字,当时市面上有许多印着这两个字的条幅卖,吕小平觉得千篇一律,俗气。他想请张志新写一幅,别具一格。极为老练的张志新告诉他:“这两个字最好不要写在纸上,直接提笔上墙,这样才显得大气。”吕小平觉得是这个理。如是张志新挥毫而就,白底黑字,“慎独”二字便镶在墙上——墨磨得较浓,字给人凸出的感觉。这俩字每个大小一尺往上,高档的徽墨写出来的字,又黑又亮,隐隐约约你还能闻到它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吕小平自认为文人墨客喜欢吹捧,便熟练地溜起须来,“这有啥说的?王羲之的字入木三分,你的嘛……墨色入墙起码也有三毫米吧?!”才气确实不小,但文凭仅仅是个高小的铸造工张志新贵有自知之明,他轻描淡写地说:“莫吹了,轻轻一刮便干干净净。你老弟要是瞎抬庄,我心里烦!”真才实学的人爱尥蹶子,所以“马屁精”要看清对象,搞不好要挨踹。 吕小平敢于冒尖的大胆创举像春雷在向阳轴承厂引起轰动,他办公设施的奢侈豪华,令崇尚“艰苦奋斗、勤俭建国”的张元彪感到惊讶。各分厂的厂长和各处室的领导闻讯纷至沓来:参观学习,观摹取经,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吕小平忙于接待,送前迎后,不亦乐乎。听到大家说他有开创精神,敢于冒尖,带头致富,既腼腆又不善言辞的他笑得合不拢嘴。他不停地给领导们递着上好的云烟,口上挂着简单的一个词,“吸烟,吸烟”;他不停地给众来宾端上高档的龙井,嘴里重复着两个字,“喝茶,喝茶”:他并不想堵住他们的嘴巴,而是等他们吸足了烟、喝好了茶,发出更中听的奉承或更悦耳的颂扬。当吕小听到磨二的严厂长说:“机修的排场、机修的体面、机修的阔气,我们这辈子望尘莫及!”他心里的那个高兴劲莫提了,像捡了“百万英镑”,中了头彩大奖。他自认为笑得像朵山茶花,嘴裂得太大,却显得有点傻。 磨一分厂的厂长刘有豪在诸候中实力最大,他掌管着近千人马,因为他离“厂级”只一步之遥,众首领唯他马首是瞻。听了严厂长的话刘有豪有点生气,仿佛他的身价由黄金贬成了黄铜,他的职务由大县令降为小皂吏,“老严,你舅子尽长小平的威风灭老子的锐气,我不喜欢听啊!我就不信在座的厂长中没人能超过他。他是文圣人孔老二?还是武圣人关云长?今年超不过明年行不?明年不行后年行不?只要你有这个决心,就一定有这个能力。”诸侯对“楚襄王”非凡的胆略和超人的志向赞不绝口,相信他会成为赶超机修的领头羊。 各分厂厂长和各处室领导回单位后纷纷打开各自的小金库,因地制宜、量力而行的干开了,一个装修领导办公室的“比、学、赶、帮、超”在向轴慰然成风。这个不能上广播的新闻在向轴工人嘴里谈论了不下一个月,“如今当官的都会给自己营造安乐窝。”“哪个当官的不会养腰子?”“当官的与工人的距离不再是一层楼二十四级台阶,而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看到各单位的领导忙着装修自己的老巢,张元彪不想管、也管不了:因为他们没找张元彪要一分钱,用的全是自己的“私房银子”。再说有的分厂的办公室确实太差劲了,需要装修一下。张元彪以前多次到过吕小平的办公室,坐在那时不时的能闻到从小套间里渗出的霉气味。遇到黄梅天,关在小屋里的那个妖怪闹得更凶,像一个星期没吃食的金钱豹,拼命地想从门缝中钻出来。 厂里刮起的这股装修风,使高高在上的张元彪感到中层干部们在“逼宫”——强迫你加入他们的行列之中。说实话,当初自己不搬新办公室是怕脱离了群众,怕哥们说“就你发泡”,怕搞了特殊化;现如今这帮兄弟的办公室都装了空调,而自己还在用吊扇,这种差异难道不是一种新的特殊?难道你就不怕侯爷们说“就你廉洁”:难啦!老鼠子进风箱,这个厂长不好当。 不管咋说,最后张元彪还是给自己找了把下台的梯子:我好歹享受着地师级的待遇,这样的办公室与自己的地位确实不符,就像千里马配的是草鞍子。他把厂办主任叫来谈了挪个窝的想法,他觉得新办公室放在三楼的中间比较好,无论从东头还是从西头上楼,到中间一样远,这是他提的唯一要求。俗话说“金山银山,一日只吃三餐。广厦千万,卧床只宽三尺。”再大的官,办公室只用一间;再咋装修,又能花几个钱? 装修后的办公室焕然一新,张元彪像王宝钏从住了十八年的寒窑搬到皇宫:墙壁和屋顶刷的乳胶漆,这比大众化的仿磁高个档次;天花板中央吊着盏能调亮度的莲花水晶灯,地上铺着鄂尔多斯手工编织的羊毛毯,这在国内属奢侈级的物品;豪华超大的写字桌必不可少,原来那爷字辈的写字桌及小妾般的玻璃板交“社保”办退休了;桌面上摆着两个新电话机,红的通内线,绿的接外线,这俩伙计每天给主人传递信息,但中听的越来越少,扎耳膜的又避免不了。豪华办公桌门当户对的小夫妻是真皮的旋转椅,那把不可靠的瘸椅只有“让贤”的份;座椅后一尺远是扇与墙一样宽的、厂里独一无二的大书柜,如今“地师”级以上的领导都是“四化”的干部,那能摆一墙的书绝对抵得上“学富五车”。 给张元彪做个大书柜是屠吉祥的主意,柜中390本图书的书名是他转着眼珠子、眨着眼皮子写出来的。“不论大小,每个分厂摊派三十本,照单购买”——这是屠吉祥假传的圣旨。如是乎,这十三位侯爷高举各自的贡品,葡伏于张元彪的脚前。明道看,屠吉祥此举是为张元彪摆排场、树权威,实际上,书柜里大部分书是他青睐的仙丹,他可随时品尝。 书柜里除了马恩列斯的选集,毛泽东的著作外,还有政治经济学、企业管理学一类的专著。文学艺术方面的作品也占有一定的席位,如《鲁迅文集》、《郭沫若文集》、《莎士比亚全集》等等。书柜里还囊括了西方世界九位哲学大师的传世之作,这些张元彪的心爱之物被细心的屠吉祥摆放在最方便拿到手的地方。柜中的书籍如宫中的嫔妃,也分三六九等,也有一辈子不能侍寝皇上的。 已得宠的屠吉祥认为吕小平的“冒尖”行为是大逆不道:父母含辛茹苦,吃萝卜腌菜,子女视而不见,喝排骨藕汤;张元彪还在用摆头的风扇,你吕小平竟敢装三匹的空调,反了!一开始张元彪认为屠吉祥年龄不大,但陈腐的说辞属文革中批判过的孔老二“君臣父子”那一套;但静下心来慢咽细嚼,反而觉得很有味道。喜欢数字的张元彪自然钟情实用价值,于是屠吉祥的点子得到他的首肯。 张元彪办公室两边的墙下分别摆放着一排真皮沙发,两个单人的,一个三人的,所不同的是左边沙发上是窗户,右边沙发上悬挂着一幅装裱精美的、细长的、由本厂书法家张志新写的条幅,内容是张元彪十分欣赏的孔夫子的养生之道,也可以说是他为人处世的哲学:“安则物之感我者轻,和则我之应物者顺。”可见张元彪追求的是“安”“和”。世事如此:物资充足,人学会养生;社会复杂,人变得圆滑。 张元彪把孔夫子的这条语录当座右铭,有比凡夫俗子更高一层的理解,他认为孔子是哲学家,对他的语录从哲学的角度认识才能更深刻、更透彻。张元彪认为,“安”是客观事物作用于主体的人之后,主观意识表现出的一种外部形态:高大,狂风吹你不动;牢固,巨浪打你不移。而“和”则是主体的人的内在品质:谦和,不出人头地,不唯我独尊;随和,不强加于人,不争强好胜。从哲学上讲,“安”与“和”有因果关系:先“和”而后才能“安”;无“和”不安;非装出个“安”的样子也是外强中干——水货。 张元彪办公桌对面的墙上挂着一面超大的镜子,三米宽,二米高,这是诸侯所没有的、只有周天子才够级别享受的物品。一抬头他老张便能在镜子里看清自己的模样:是消极松懈,还是积极努力;是长胖了,还是变瘦了。 东边墙角竖着个三匹的空调,据张元彪调查,除了机修大会议室有台外,全厂没有第三台。由此可见吕小平已超越了侯爷,成为“一字并肩王”了。 张元彪还是在星期一早上提前一小时进入办公室,靠着门后他环视了四周,目及到的一切都体现着“与时俱进”——全是崭新的,他很满意。坐在压根不用你提心吊胆、可以放一万个心的“龙椅”上,张元彪拿着遥控器随心所欲地调控着吊灯的亮度,调着调着便产生了一个联想:人在世上能随心所欲地干的事实在太少,按照马克思的哲学思想应该说没有,因为任何事物都不是孤立的、静止的,而是互相影响、互相制约的。也就是说万事万物不以我老张的意志为转移。事实难道不是如此?我搅尽脑汁地搞承包,可老佛爷偏偏与你作对,不到两年他便安排了一场排山倒海的经济危机;好不容易依靠工人的力量走出困境,水货轴承又来势凶猛、铺天盖地;胡蹦乱跳的心脏刚刚安定,正准备撸起袖子与造假的老板大干一场,极不安分的诸侯又乘机造反,逼着你“改换门庭”,你不改还真的不行,那是长江的后浪推前浪,似山沟里的泥石流势不可挡。哎唷,搞了几年承包我算弄清了啥叫唯物主义:唯物主义就是老佛爷的脾气;老佛爷高兴,他给你好脸看,让你一顺百顺,老佛爷生气……他尽给你苦果子吃,让你事事不如意。明知道这套说辞终究还是唯心论,可唯心论像泰山压顶,唯物论似细细的竹竿,你支撑得住吗?人啦,最可怕的是信仰被事实强奸。 这时张元彪想起当厂长那天,他决定不搬新办公室时还聊以自慰地背了刘禹锡的散文《陋室铭》,当时不想在形式上拉大与中层干部间的差距只是个小小的原因,更主要的是思想上还存在一根文革中绷上去的、令异己分子谈之色变的“阶级斗争”的弦;而人们的口头禅“按着点”,只是由这根弦射出去的一支响箭。脑子里绷上这根无形的弦,是我老张的自觉自愿,它比皈依佛门搞的有形的剃度要规矩十倍,庄严百倍,仅次于入党时我举起右手、紧握拳头发出的誓言。这根弦,仿佛是毛主席的嘴,它年年、月月、日日喋喋不休地告诫你:要防腐拒变,要斗私批修。它极似周总理的教导:做人民的公仆要夹着尾巴;不要任性;要如临悬崖、如履薄冰。它还像我爹手中的戒尺:时刻提醒你要爱劳动,要防微杜渐,本色不能变。这根弦实质是个有形的标准——一个有素质的人必备的道德品质。一旦解除了这根弦无疑背叛了自己。细细量量,从天堂到地狱的最上层只有一寸的距离,不说凡夫俗子,即使是正国级的领导干部也容易胡里胡涂地迈出那该死的一步。 恶劣的大气候无声无息地改变着自然:岩石的风化、河流的改道。不同以往的社会生产方式潜移默化地改造着人们的大脑:价值观念的更新、思想意识的重塑。通过装修办公室一事张元彪隐隐约约地感到这是一股时代的潮流,一股贪财、摆阔、比富的潮流,作为一厂之长的张元彪感到不可抗拒,但他还是觉得该给中层干部们敲敲警钟,否则会出大事的。欲知他老张采用何种手段,且听下回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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