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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回小说】大气候(47-13)

时间:2020-09-22 08:36:47    点击: 次    来源:原创    作者:必讲 - 小 + 大

【章回小说】大气候(47-13)
作者:必讲

第十三回
论承包部长担忧  谈未来凶多吉少

最近三年,每年春节张元彪都要去市委组织部胡部长家给他拜年,在张元彪心目中胡部长既是老师又是兄长。
1991年胡奇兵被贬为市工业局副局长,其行政级别仿佛庐山香炉峯上的瀑布,“飞流直下三千尺”,一伙子从山顶跌至谷底。这位干了一辈子组织工作的老人还差两年退休,此时却“转业”了。“人上三十不学艺”,并非他厌恶自己的老本行,而是迫不得已:某些大人物对他看着不顺眼,听着不顺耳,用着不顺手。理由很简单,三条:他工作不大胆,少魄力,提拔新人蹑手蹑脚,像个太婆;仍然沿袭“任人唯贤”的原则,从不尝试别的招数、新的套路,似乎只有陈式太极拳才能打败天下无敌手;他思想僵化,有股子倔劲,极像阿凡提的小毛驴,叫它朝东它偏要向西。特别是在工矿企业承包经营这件事上与市里的几位当家人矛盾极大,一开会就像云南的斗牛,孟良再世难拉开,焦赞重生也无奈。
早该把他清洗出去了,大道上的绊脚石肯定碍事,沉在锅底的沙子早晚会梗牙齿。只因他爸还在世,这个省里的老领导咋说还挂着块“顾问”的牌子,中顾委委员与中央委员的牌子一样的尺寸,一样的含金量,但前者更珍贵,因为它享有“文物”的附加值,同是青铜鼎,铸有文字的比没文字的值钱。对胡奇兵这个烫手的山药,省里的几位新领导像闹肚子的找不到厕所,一直咬着牙忍着。他爸一去世,加上他死不悔改,连续不断地找总设计师的小毛病:今天说这里用的材料不对,刚性不够,大梁会折断;明天说那里少几颗螺钉,没固定牢,底盘会松动。如此这般,噩运自然降到他的头上。把他从“要害部门”的“领导岗位”清理出去,这是排除异己,对巩固专政很有必要。
事总是要人干的,胡奇兵是个“砸糍巴干实事”的人,这一点领导心知肚明,使用他即使出个纰漏也没啥了不起:他那把老朽的天梯只剩最后的两格,爬到顶也够不着星星。如是上级便委任他当市工业局的副局长,总算给他爹留个面子,没有一捊到底。
胡局长上任后便一头扎到市里五个承包试点厂搞调研,他像一个菜农,前天发现豇豆根爬满蚜虫,辣椒上尽是窟窿,昨天发现蕃茄落叶不开花,南瓜开花不结果……掌握了大量的真情,更坚定了他“国企一包就垮”的信念。
胡局长住的是一栋五十年代的楼房,破烂不堪的外表仿佛饱经沧桑的耄耋老汉,满墙的“爬墙虎”此时萧条得除了盘错的藤子,就剩几片暗淡无光、惨不忍睹的枯叶,它们在瑟瑟的寒风中抖动着、挣扎着,随时可能从与它联着肚脐的藤子上掉下来。这些为数不多的、出类拔萃的叶片跟它们的同类一样,曾有过风华正茂的形象,但值得骄傲的是它们饱经风霜,不因空气刚刚变凉就自甘堕落,随风而去。这些立场坚定的勇士仿佛泰山顶上的青松,咬紧牙坚持着,忍耐着。它们期盼着后代从即将返青的藤子上尽早的冒出来,在早春的严寒中、在曙光的照耀下茁壮成长。那时它们这些老战士就可以沐浴着春风,无牵无挂的解甲归田。
张元彪与胡局长两声问候,一阵寒喧,便落座在沙发上,两双充满期盼、真诚互信的目光像四支大手紧紧握在一起。沉默了片刻,张元彪先开了腔:“胡老哥,去年的日子过得好吗?”胡局长长叹一声,似乎这话问的过于俗气。市井小民的头等大事是“过日子”,而对他这位非同一般的人来说“过日子”是小事,不足挂齿。他完全没当一回事地说:“托你的福,马马虎虎。”
张元彪十分关切地追问:“听你这口气过得不是很舒心?”“过小日子没啥大问题。”胡局长郁郁不欢地说:“只是精神上感到有压力。食欲不佳,睡眠不好,早晚会出大问题。”“那你能不能放松点,比方打太极拳、练气功、钓鱼,这些活动对你的身体大有裨益。”“这些道理我清楚。也许这就是命,命中注定了我是那种咸吃萝卜淡操心的人。”“都这把年龄了,还有啥事放不下,非要你胡老哥操个心?”“最近从清华、北大源源不断地传出英国首相‘铁娘子’撒切尔狂卖国企,全面推行私有化的消息,国内一些知名教授像屎克郎听见牦牛放了个响屁,高兴得很,喋蝶不休地叫嚷着‘与国际接轨’、‘向她学习’。看来国企的好日子不长了。”“国企垮不了,除非地球不转了。少操心,注意身体。”“序曲”不是天气就是身体,二人一来一往地扯开了那厚重的屏幕,接下来的便是正剧。
胡局长像个佛爷坐在那呆了一会,“元彪啊,这些年我们间的互相了解应该说加深了,今天老哥给你说点心里话吧,我既有近忧又有远虑。目前最烦心的是国企的承包经营,以及承包经营后干部队伍的变化。这几年里承包经营暴露出的问题越来越多,越来越严重:这不是捊树叶、砍树枝的问题,而是在刨树根!我这个性急的老头夜里睡不着觉啊,倒下尽做噩梦。”
衣食无忧的富翁当然不相信天下还有吃了上顿愁下顿的穷汉,张元彪满腹疑惑地问道:“有那严重吗?我觉得向轴搞得不算差,还说得过去呀。”胡局长耐着性子说:“承包经营市里有五个试点,你们向轴的情况是最好的,那四家坏得不能提。”张元彪反诘一句,“你能具体的讲讲它们差在哪里,我可以借鉴一下。”
胡局长十分自信,因而十分坚定,他仿佛课堂上讲道理论规律的老师,十足的底气并非来自那有点威慑力的教鞭,而是手里握着真理。他语气深沉地说:“存在‘短期行为’,十分突出,比较普遍。就说纺织机械厂,孙有才承包奖的基数定的八十万,但它不封顶,这点跟你老张的不同。比方上交的利税超过承包额百分之十,承包奖可多拿百分之十,即拿八十八万。超额百分之二十,可拿九十六万。政府‘免费赠送’的这一针兴奋剂让孙厂长一天二十四小时的想千方设百计:怎样再蹦高一点,摘下树梢上那个最大的桃。他绝对想过找块砖头垫在脚下;想过寻架梯子往上爬;甚至想过借块弹跳板……。哎唷,人要是被万恶的金钱迷住了心窍,就会异想天开直到荒唐透顶,就会歇斯底里直到疯狂至极。
“孙厂长的短期行为首先表现在拼设备。按规定,金属切削机床每年要排计划修:三四年搞一次大修,一年搞一次中修,三四个月搞一次小修。可他孙厂长为了挖掘潜力,说难听一点就是杀鸡取卵,这几年他们完全取消了计划修,只搞故障修。这种把设备往死里踹的危害有多大?请你说给我听听。”
张元彪是内行人,“短期行为”对他来说完全可以想象,他像做生意的人刚开始都想着窍门赚钱一样,也曾有过这个念头。所以这个利弊的问题他像回答“三二得六”那样不假思索,“胡老哥,你算是一言中的。企业承包人的短期行为确实是个普遍的问题,不瞒你说,我刚上台也有这种想法。但大厂毕竟是大厂,‘船大调头难’,不少事情你这刚上任的婆婆还不得不沿用老祖宗传下的家规,变动太大,乱了套,你收拾不了。趟划子的是近视眼没关系,开航母的那得超视距——用雷达。
“凡事有利必有弊,短期行为也是这样。设备不搞计划修,利在可以节约大量的资金,可以提高机床的利用率,这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实惠。弊是捡了小芝麻丢了大西瓜。许多事理是一样的,比方说衣裤,‘小洞不补,大洞一尺五’,就是说小洞你不及时补,等破大了就不好补了。机床也是这样,导轨拉毛了你不及时消除,它会越拉越长,越拉越深,再下去机床就报废了。
“这种拼设备的短期行为对企业的危害最大,就像你刚才说的,是刨大树的根。工人的眼睛雪亮,这‘短期行为’的前因后果他们看得最清楚。五年的承包期到后,承包人拿到承包奖,个个笑眯了。可工厂呈现一个什么状况?不是这台机床断了胳膊,就是那台机床瘸了腿,整个工厂成了个荒货摊。”
“讲得有道理”,胡部长表示赞同。“光拼机床还不够,还得拼人力,因为企业的产值和上交的税金全是工人干出来的。纺机厂的工人经常加班,孙厂长把计划修省下来的钱给工人发加班费、发奖金,眼光短浅的工人多拿了钱极为高兴。有远见卓识的工人对厂长的这种短期行为毫无办法:写大字报,违法;嘴巴说说,瞎球搭;工厂是人家承包的,人家说了算。承包人跟过去的资本家差不多,搞不好他炒你的鱿鱼。
“有多少人想过:全国第一个‘五年承包’搞完后工矿企业是个啥情况?也就是说1993年我国工业战线将呈现一个啥样的局面?依我看绝对是‘企业要破产,老板像大款,十个厂长九个富,经理都是暴发户。’”
说到此,忧心忡忡的胡局长面容微变,前额上的抬头纹和眼角的鱼尾纹用刀刻了一遍,加深了。
喝了两口茶,胡局长以同样的心情延续他刚才的结论:“依我看,这种结局有两种人看得最清。一种是天天开机器干活的工人,他们清楚这样干下去工厂必垮无疑。有主人翁精神的工人看到国家的财产受到损害极为痛心,就像被强盗捆住手脚,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搬走家里的衣物、食品。私营企业的打工仔就没有这个心情,因为厂里的一切与他无关。当然私老板也不会傻到杀鸡取卵。再一种看得清的人就是那些鼓吹‘一包就活’、‘一包就灵’、‘一包就盈’的人,这些老谋深算的文化人也是‘高瞻远瞩’的:他们知道,‘普世价值’的根本就是人的私心;他们知道,一承包,大部分承包人会采用中国女排‘五联冠’的制胜法宝——‘短、平、快’;他们知道,‘短期行为’的结果必然是国企的叶捊了、枝砍了、根也刨了……。一步步地走下去就达到了他们的战略目标、实现了他们的梦想——‘人间正道私有化’。”
张元彪仿佛看到了这个歪瓜裂枣的结果,他如梦初醒地说:“你老哥的这个忧虑很有道理,确实是个大问题。”
“我刚才讲的是企业承包的经营问题。我原来是管人事的,最关心的还是企业的干部状况。”患有糖尿病的胡局长连着喝了几口茶后接着讲:“你老张承包向轴后厂里的中层干部队伍没变样,还是原班的人马——关、张、赵、马、黄。这样好。可那四个厂的情况完全不同,可以用‘一朝天子一朝臣’来形容。市机床配件厂的程厂长是个独裁的‘专业户’,他一上任就给全厂中层干部来了个大清洗:听他的话、顺他的毛摸,你往上升;身上有刺、头上长角,你往下挪。一次大换血还不能稳定下来,他还在实践中考察他的干部,不中意的像菜园里的杂草,随时锄掉。91年7月21日上午开会,他捊掉两位中层干部后当即拍板提拔了两位。当天下午接着开会,又捊了一个,提拔了一个。毛驴碾两盘米中间还要歇一气,而他却一点都不觉得累。那四个试点厂都是这样。能否得出一个结论:在承包经营的企业里,独裁是绝对的,民主是相对的;独裁是普遍的,民主是个别的。
“你老张承包向轴后中层干部一个没动,很有哥们义气,这样好。这也是一种工作方法。我清楚你搞了个层层承包,分厂的领导没动,可车间、班组这些基层干部全换了面孔。而在‘竞争’这些基层组织的承包人时中层干部充当了极不光彩的角色,他们跟配件厂的程厂长一样,搞独裁、搞专制,听话的狗上,倔筋的驴下。分厂党组织多年精心培养的基层干部,训练的‘第二梯队’,毁于一旦。一些好逸恶劳的黑道混混、一些溜须拍马的白脸奸臣,乘机伸头搞承包,工人对此极有意见。是这样的吗?”
在张元彪还没回答之前,胡局长心中油然而生了一首流传极广的针砭时弊的民谣,他润着味说:“‘领导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领导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看来这个问题有普遍性。”
既然胡局长不讲情面地点了筋,张元彪不得不自揭疮疤,他有点尴尬地说:“是这样的:要完成对总厂的承包,分厂领导肯定要用他看着顺眼、使着顺手的车间主任或班组长。基层干部的竞选只是走个过场,大家是‘瞎子吃汤圆——心里有数’。对分厂的用人我不好过多的干涉,如分厂完不成对我的承包,我再追究他的责任。我只能这样了。”张元彪不愿意架“当头炮”,他喜欢使“马后炮”。
胡局长是个倔巴筋,这种人点别人的筋只是开始,他绝对会不依不饶地拿着锄头往深处刨,不到精疲力竭不会善罢干休。
“我们设想一下,五年承包期满后企业再换总承包人,下面的各级承包人是否又得大换血?!动荡不定的干部队伍对企业的生产、管理、经营是极为不利的。
“弹棉花的不谈钉马掌,三句话不离本行,最令我担忧的还是工厂里党组织的作用和建设情况。据我所知,你们向轴的党委在竞选承包人的全过程中都是‘靠边站’、‘入另册’的,就是那句老话,‘二姑娘拜年——只有你的席坐,没有你的话说。’不允许党组织参与,等于说党委混得连职代会、工会都不如。不发挥党的领导作用而去搞所谓的‘竞选’,是否‘民主’过头了?要我看啦,这是纯粹的资产阶级自由化!这个说法是否偏激了,是否上纲上线了,老弟认可吗?”
张元彪被点了筋,他沉思了一会说:“我一时没润过来,你接着讲。”因为他就是庐山上的人,看不清庐山真面目是必然的。
胡局长接着说:“工厂承包后党组织便退居二线,党委对承包人既无领导权又无监督权,对企业的生产经营既无权指导又无权过问,你们五个厂都是这样。党委实际上是‘聋子的耳朵——摆式’。你说它一点作用不起吧,也不是。党委在安抚工人、化解矛盾方面,在宣传教育、鼓励生产方面,还是发挥了不小的作用。然而这一切都是围绕承包人这个中心而展开,为他拿承包奖鸣锣开道。社会上的精英们现在将工厂党组织的职责冠名‘保驾护航’,何谓保驾护航?在海上,承包人是航空母舰,是旗舰,党委是驱逐舰、护卫舰;在空中,承包人是空军一号,是B52,党委是F15,大黄蜂;在地面,承包人是加长的林肯,豪华的奥迪,党委是开道的警车,护卫的摩托。过去党委书记在工厂是领导一切的皇上,如今在承包人面前却是一钱不值的小瘪三。前不久河南省发生了一起轰动全国的新闻,不知你老张注意到没有?”
不了解时政、不知道新闻的企业家是个水货,张元彪当然清楚“河南的”、“轰动全国”的那条新闻,“你说的是承包人开除了该厂党委书记的厂籍,而党委书记开除了承包人的党籍那件事吗?”
既然是“轰动全国”的大事,胡局长的旗帜肯定是鲜明的,态度是坚定的。“是的。这仅仅是拼命争权力的问题吗?仅仅是任性耍淫威的问题吗?绝对不是!这是有人要动摇、要挑战我党一元化的领导地位!这是一种权力的再分配!这件事在全国传得沸沸扬杨,各大媒体都转播,说明了它的严重性。”
“人不做贼心不虚”的张元彪迫不及待地表白:“我们向轴绝对不会有这事。我和程书记的关系融洽,彼此尊敬,厂里的重大事情我都主动征求他的意见。”
胡局长那双既能见舆薪又能察秋毫的眼睛对这一点肯定看得一清二楚,他十分中肯地说:“我知道你和老程的关系不错,这除了自身的修养外,还反映了你们向轴历史上良好的党政关系、干群关系,这些好传统好作风还在起作用,就像东北的大炕,猛地熄了火还能温暖半个时辰。但这并不能说明承包制度,无论用肉眼瞄还是用X光照,承包人搞的一套注定是独裁,是专治,甚至是法西斯。”
张元彪那个只关心“不沾政治的”哲学的脑壳立刻联想到:难道向轴只算个局部性的小气候,那四家厂反映的是普遍性的大气候?可大气候是必然的,小气候是偶然的;大气候是绝对的,小气候是相对的呀!
胡局长继续慷慨激昂地讲:“如果说刚开始我对国企承包持怀疑的态度,现在我可以肯定地讲,这是一条走向死亡的道路。在全国私有化的过程中,承包经营仅仅是一场必不可少的、按照导演意图编排的序幕。序幕中不会有太多的争斗与冲突,甚至鲜有不满或牢骚,因为一切都貌似公平,公正,公开,都在所谓的法制下民主的、自由的进行。然而未来的正剧却又是一番情景:舞台上充满着凄惨、悲怆,饱受欺骗、狡诈,漫溢着兽欲、疯狂;背景是满天乌云,是电闪雷鸣,是沧海横流。在砍伐者的利斧下国企这些参天的古柏香樟一棵接一棵,一片接一片地轰然倒下,这些支撑共和国大厦的立柱仿佛威武不屈、但又伤痕累累的战士,他们咬着牙坚持到弹尽粮绝,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而全国的民营企业像蘑菇菌种,被深谙种植的高手点播在腐朽的栎木杆上,得天独厚的它们在温室中疯狂地成长。从此山不再青了——水不再绿了——天不再蓝了——资源枯竟了——产能过剩了——经济危机到来了——资本主义的丧钟敲响了。”
说到此胡局长打住了话头,镜片后昏花的老眼慈善地看着张元彪,好像在倾听他的意见:你能否接受刚才我下的结论?胡局长的眼神是谦和的,态度是平易近人的,完全不像先生给学生上启蒙课,似乎是教授与研究生在一起探讨崭新的哲学命题。在学识渊博的导师面前张元彪这个后生显得很拘谨,他沉默了一会后才说:“老哥讲的不光在理,而且很有逻辑。依你看几年后全国的国企及我们向轴将是什么局面?”
利用这短暂的时间,胡局长略微平息了激动,缓和了气息,但仍然忧心忡忡地说:“既然你想听,我就开诚布公、直言不讳的说:局面肯定不好!这第一个五年承包折腾下来,所有的国企会受到不同程度的伤害,因为十个指头有长短嘛。原来较差的国企肯定会垮一大批;原来一般的国企必然会出现严重危机;原来较好的国企开始走下坡路了,你们向轴属于这一类。但那些乌鸦嘴、阴谋家决不善罢甘休,他们会换个名堂制造第二次折腾。经过第二次折腾国企又会垮一批,他们仍然不会善罢甘休,还会制造第三次折腾……。总之是每况愈下。随着一次次的折腾,雍容华贵的牡丹似的国企越来越少,难见踪迹;而娇艳无比的罂粟似的私企遍地开花,越做越大……,到那时‘砖家’才停止拍砖,‘叫兽’才闭住嘴巴。不远的将来这种局面难道不令每一位正直的国人、每一位真正的共产党人担忧吗?我是睡不着觉的,一闭眼就做噩梦,一梦魇就浑身冒冷汗。嗯……。”
忧虑使这位老共产党员愁眉锁眼,两处眉根皱得像两个小扣子紧紧地钉在鼻梁的两旁。额头上的抬头纹和眼角的鱼尾纹又被刀刻了一遍,更加深了。洞烛过去或预言未来的能力,只限于因躯壳受伤、因肉体生活遭到破坏的人,这是大文豪巴尔扎克的说法;而我们能掐会算的胡奇兵本可以舒舒服服地做“改开”利益的既得者,但他抛弃了这些粪土般的功名富贵,非要做一名不忘初心、永远革命的共产党人。
看到胡局长焦虑的模样,张元彪有点内疚,“你说的这些我确实没想过,这与我承包人的身份有关。你老哥的话我记住了,我会像老牛反刍那样有事没事地吐出来嚼嚼,品尝其中的味道。好在第一轮承包只剩年把了,到时候是光头和尚还是满头癞疮,一目了然。企业承包的事就是你的近忧吧?不知你还有何远虑。老哥,对我这个可信赖的兄弟把你肚子里难消化的豆芽、嚼不断筋的肉块一并吐出来,你的心情可能舒畅一点。发泄总比憋着好,大禹治水用的方法是疏导。”
“嗯,有道理。”胡局长像登讲台作报告前一样做了一下准备,他清了清嗓子、喝了口茶后说:“我认为我们党这些年的政治路线和干部政策是错误的。既然我相不中它的叶、枝、根,就不能对它的过去、现在、将来一问‘三不知’。”
“还是从文化大革命说起吧。‘林彪事件’后受到冲击的老干部提前解放、重新登台,他们借‘清查五一六分子’、‘清理阶级队伍’之机,把无私的跟随毛泽东参与反修防变的造反派像拍苍蝇似的一伙子打了下去。毛泽东再三恳求‘对造反小将高抬贵手’,但那帮心胸狭小、口是心非的诸侯置之不理。别的省我不了解,我们省抓了上万的造反派。当年省革委会的副主任、WH最大的红卫兵组织的第一号勤务员杨道远被‘莫须有’的罪名逮捕,判刑十五年,现在我市劳改农场服刑。省革委会副主任、WH最大的工人组织的头头朱鸿霞、夏邦银、胡厚民等在我市的劳改工厂服刑。大量的‘支派’干部像你厂的丁副厂长,原来是省革委会办事组的组长,还有你厂的厂办主任、政治部主任等等,都从省会赶到大山沟里的三线工厂,跟发配边关差不多。你造反,就叫你尝尝当年林则徐敢禁洋人的烟,最终流放大西北的滋味。我市一个被结合进领导班子的造反派头头,上午逐出班子,下午开除党籍,整天挨批斗。你造反,叫你‘流不尽的心酸泪,吃不完的后悔药’。他的新婚妻子不堪这种折磨跳楼自杀,人虽没死,却在医院躺了几个月,听说还是你们向轴的职工。多好的一对夫妻哟!郎才女貌、花好月圆的。
“当年受冲击的领导干部在粉碎‘四人帮’后退到二线当顾问了,而当年死保他们的‘铁杆’坐着直升飞机上来了。我省的省委书记、省长,我市的市委书记、市长,当年都是保皇派。不满你说,我也是保皇派。当年威风一时的造反派现在成了臭狗屎,人们唯恐避之不及;当年殃不及及的保皇派现在成了香饽饽,得排着队买。晋代左思的《三都赋》引起‘洛阳纸贵’,今天复辟的保皇派鸡犬升天……。
“传闻老佛爷在高层会上对老干部们说,你们放心,今后再不搞政治运动了;你们放心,我会用我们自己的人。我这个搞了一辈子组织工作、写了一辈子人事档案的老家伙咋听这话都有问题:‘不搞政治运动’,那叫共产党员?没有火药味,豺狼能害怕?‘用我们自己的人’,还讲不讲阶级性?这完全是旧社会黑老大讲的话!
“这些年我们党不提阶级斗争、不搞政治运动,像个抬不起胳膊迈不开腿、病入膏肓的老妪。社会上乱批条子、瞎走后门、腐败滋生、怨声载道……。你看看,哪个当官的子女没有一个吃香喝辣的岗位?咽喉心脏部门哪个不是太子党在那坐镇掌权?开皮包公司、倒地皮、搞房产、出国留学、拿绿卡……,尽是这些骑高头大马的‘八骑子弟’。
“河南人看《朝阳沟》眼睛瞪得大大的,我这不中用的老眼一瞄‘人事’就来神,现在台上掌权的是‘清一色’的保皇派或太子党,叫人很自然地联想到这是文化大革命的继续:一派赢了,一派输了……;一股政治势力赢了,一股政治势力输了……;一个阶级赢了,一个阶级输了……。哎唷,西风压倒了东风!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的时候,我常常仰望星空,细细地咀嚼毛泽东关于文革的一些讲话。毛泽东的思想深邃无比,但他的语言却通俗易懂,这是一位智慧的长者对愚昧的后生的谆谆教导,是一个慈祥的母亲对蹒跚学步的儿童的一种引导。为什么他说文化大革命是无产阶级反对资产阶级和一切剥削阶级的政治大革命?是共产党领导下的革命人民和国民党反动派长期斗争的继续?……文革失败了?谁赢了?胜利者像桀犬吠尧似的诽谤毛泽东、攻击文革、否定我们前三十年的伟大成就……。长此以往,哪天敌人内外夹攻,我们党将大难临头!没有共同的信仰,国人如散沙;没有可依靠的力量,党像断了脊梁……怎么办?
“那时候我们党内还有没有正确路线的代表?进步力量占多数还是占少数?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其实这个问题很简单——只需看看他的个人财产;看看他对毛泽东、对文革的态度。
“说得简单,其实很难啦。那时我们面对的不是一两个资产阶级的代言人,而是几十万、甚至上百万货真价实的资产者,他们掌握着话语权,掌握着经济行政大权,掌握着军权……。我们要搞无产阶级专政很难!一场血淋淋的撕杀在所难免。”
“哎……。”胡局长长叹一口气后说:“还是毛主席的那句话,寄希望于广大党员,寄希望于人民。”
胡部长知道文革仍然是个敏感的话题。用毛泽东的话说是“两头小中间大”;现在不关心政治的“逍遥派”是多数人,对文革敏感的是少数人;这少数人又是“一分为二”,“赞成的不多,反对的不少”:所以文革这个话题还是少讲为好。
此时张元彪看到忧心忡忡的胡局长更加憔悴了,一个圈摞着一个圈的镜片后小眼珠是那么的无力聚焦,那么的昏暗无神;上下两片松驰的眼皮使眼缝变得越来越细,它们妄图联合起来,彻底地关闭那个宏观国情、微看民心的广阔视野;紧锁眉头的那两颗“扣子”越来越大,越来越凸;额头上的抬头纹这回被犁了一次,更加深了;眼角的鱼尾纹因肌肉繃得更紧越来越像绽开的菊花;枯燥陈旧的脸皮,花白稀疏的头发……:好一尊刚刚用黄泥完成的雕像——思虑过度的老人。
情绪是可传染的,“哎……”,张元彪也跟着胡部长长叹了一口气。“不是我说你的话,你老哥的心操的太多了。毛泽东的事,文革的事,中央早就板上钉钉了,你那是‘看戏流眼泪——替古人担忧’。你不操心天会塌下来?真要塌下来有矮个子顶着。”
人事工作讲究认真,特别写档案时遣词造句得慎之又慎,喜欢咬文嚼字的胡部长对张元彪的话不解其意,明明“天塌下来由高个子顶着”,怎么到他那里变了样?等他会过神、润出味来后爽朗地笑了起来。张元彪来了个“客随主笑”,气氛活跃了。
“我们说点别的吧。”换了个话题人就不一样了,胡局长额头上的纹沟越来越少,眼缝变宽了,眼角的纹花也凋谢了,他用比较平和的口气说:“元彪,有两件事,先给你打个招呼可能好点。”张元彪忙问:“啥事?请讲。”“一件事是昨天省里下了个文,可能还没发给你。意思是将你厂的行政管理大权由市里收归到省里,直属省工业厅管。”张元彪听后鄢然一笑,那是属于轻浮嘲弄之类的笑,“有意思!85年元月1日我们厂的管理权由省里下放到市里,那时向轴办得也不错,但产量没上去,利税交的少,像个穷人家的野小子,省里的父母官嫌管着麻烦,现在好了,我们每年的利税突破亿,桃子熟了,他们心里痒痒的,孙悟空见了都会得红眼病。”
张元彪看问题习惯用辩证的方法,收到省里管有利也有弊,利是自己的地位提高了,今后自己不进市工业局的小县衙,而是跟省工业厅的知府大人打交道。这一点是肯定的:越往上机会越多,路子越宽。弊是香樊市这地头蛇今后怕是难缠了:姥姥不疼舅舅不爱不说,那些毒蛇、蜈蚣、蝎子、癞蛤蟆、大黄蜂……还不一哄而上,啃你、抓你、蜇你,搞你个遍体鳞伤、浑身溃疡,不得安宁。
等张元彪消化掉第一件事后,胡局长接着说:“第二件事,是市委马上要改选了。市委书记的人选已定:是现在的市委副书记沈收银。”张元彪一点都不惊讶,因为他对沈收银压根就不了解,就像现在的小娃子不知道“胡传魁”是谁一样。但善于察颜观色的他,还是从胡局长变化微小的面部表情上看出沈收银并非凡人,他用探询的口气说:“你能给我介绍一下吗?老哥。”
胡局长像当年的组织部部长那样认真负责的向用人单位介绍他们推荐的人,“沈收银是个‘千夫指’的人物,他的人品只能用动物来形容:嘴比河马还大,心比蛇牙还毒,性格比豺狼还凶狠,手段比狐狸还狡猾。此人最大的特点是贪财,那个贪劲离奇得很!古代有首诗用来形容他再适合不过。”胡局长闭目润了一下,把那首陈旧的诗从腹底搜寻了上来,然后睁开眼有声有色地说:“‘夺泥燕口,削铁针头,刮金佛面细搜求,无中觅有。鹌鹑嗉里寻豌豆,鹭鸶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内刳脂油,亏老先生下手。’ 别的我就不说了,如果他当了市委书记,你老弟可要事事长个心眼,处处多加提防哟。我知道,到了这个地步活着蛮累人,不如当和尚,图个清静。”
胡局长这老道的人对沈收银都感到“离奇”,张元彪绝对不敢掉以轻心,他十分关切地问:“既然口碑这差,为啥他还能当市委书记?”胡局长一反常态,用轻浮讥讽的口气说:“朝里有人好做官呗。他跟省委书记走得那么近、跟得那么紧、关系那么铁,在我市这不是什么新闻了。省委的官书记是个极不廉洁的人,到他家进贡的、跑官的,像新疆的葡萄一串串的,多得很。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物以类聚嘛。”
要说的两件大事说完了,胡局长站起身来,一边给张元彪续茶一边说:“还有件事想对你讲,明年我就退休了。”他打住了话头,含而不语地看着张元彪,想听听他有何感慨。
张元彪当然知道他的意思,他不假思索地说:“这确是一件憾事。像你这讲原则、这有政治头脑、这有马列水平的人退下来确实太可惜了。但反过来说也是好事,年龄到了说明你身体可能不行了,就像机器一样,该大修的还得大修。退下来休息对你的身心有好处,一门心思地颐养天年又何不好?”
胡局长像霉雨后的太阳,好不容易露出了个笑脸:“你张元彪真会讲话,凡事都要讲出个利弊来,这样好。三国时曹操在《步出厦门行》里写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我们这一代人可以说奋斗了一辈子,看来只要不死还会为人民奋斗下去。继续革命是共产党人的宿命。我躺在床上想过,如果沈收银当了市委书记,我这种人肯定没好果子吃,说不准又官降三级。哎唷,老胳膊老腿的,由他剁吧。”
“退下来你又能干点啥?与天斗,你无力回天;与地斗,地都私有化了;与阶级敌人斗,敌人在哪里?虽然毛泽东指明了‘就在党内,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可现今还有多少人记得毛泽东的教导?还记得中国出了个世纪伟人毛泽东?全忘了!当官的当然不会提阶级斗争,他们拼命地鼓吹和谐;而老百姓跟着那帮吹鼓手瞎吆喝……难啦。
“我想过,退下来后花鸟虫鱼我是不沾的,琴棋书画本来就不会,也没打算学,打牌摸麻将更没兴趣。我打算系统地读点马列的书,下功夫啃啃《资本论》,闭门读书是我的乐处。革命处于低潮时除了奋斗就是等待。好在我这人还耐得住寂寞,习惯坐冷板凳。”
张元彪见胡局长的话题告一段落,他抬起手腕一瞄手表,11点多了,便站起身对胡局长说:“老哥,就聊到此吧。今天我来给你拜个早年,如果没给你带来好心情那是我的罪过,抱歉了。”胡局长赶紧站起身说:“你来拜年我就高兴,能有个知己讲讲心里话比什么都强。你真不愿在我这吃中饭我也不拉拉扯扯,以后有的是机会。我送送你吧。”
门外,肆虐的寒风还在一个劲地吹着,星星点点的雪花在风中得意地狂舞,它显得那么的张扬,那么的轻狂……。两双大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张元彪依依不舍地说:“我走了,老哥保重。”胡局长不愿松开张元彪的手,他那星相家久观日月的眼睛紧盯着张元彪的脸,他那预言家善卜凶吉的嘴巴吐出了语重心长的赠言,“老弟啊!你前面的路是坎坷曲折的,充满了危险,你一定要处处小心,时时提防。我看你在这条道上不可能走到头:客观上,这是大气候、大环境决定的;主观上,是你个人的道德品质决定的。我没有啥法宝,只有一言忠告:在你最困难的时候宁可抛弃国家,抛弃党,因为国家和党都有阶级性,因而都可能变成水货;但绝对不能与劳动人民为敌!人生光溜溜地来,赤条条地去……生你养你的人不能忘记!这是做人的底线。记住老哥的话吧。”
胡局长松开紧握的双手,用力地拍了一下张元彪的肩膀,“回家吧!老弟。”哎唷,当年矮个的哥哥武植,送高个的弟弟武松出远门办公差,也是这样情深意切,难分难舍。不出胡局长所料,没多久一件大事从天而降,对张元彪是福还是祸,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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