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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回小说】大气候(47-16)

时间:2020-09-25 06:54:19    点击: 次    来源:原创    作者:必讲 - 小 + 大

【章回小说】大气候(47-16)
作者:必讲

第十六回
奖牌奖状同时来  贪污偷盗从天降

这一夜张元彪想了很多很多,如果用长度计算只怕也有二万五千里,内容跟红军长征一样,既有蜿蜒曲折,又有辛酸坎坷……总之尽是苦难。红军到达陕北形势出现了好转,当太阳升起来时,张元彪也差不多想通了。
经过彻夜的煎熬张元彪像“上了锅的茄子——殃了一截子”:脸皮的水分蒸发了百分之五十,显得格外皱巴,而眼球的水分增加了百分之五十,肿得似葡萄……甚至口音都变了。“愁毁容”,伍子胥过韶关一夜急白了头,张元彪何尚不是如此:第二天出门隔壁的大姐不认识他了。
人总得往前走,向远处看,二百万承包奖沈收银死活不发,你就是想破脑壳也是白搭。问题是今后咋办?在人家的一亩三分地上混饭吃,早的晚的见了面扳着脸瞪着眼的总不是个事,哎,“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啊。算了,那二百万只当孝敬老娘了,只当她给庙里捐了香火钱。老娘的香上得勤,烧得旺,德积得厚,寿延得长。她积攒的那份阴德用不完可遗传给我,这话老娘说过。还是那句老话,“知足常乐”。人啦,要学会开脱自己:皎者易污,刚者易折,窝囊货自有窝囊货的福气。
让张元彪感到纠结的是服了啄的鸡仔大度,以后在一边闷着头吃自己的白米;而打赢的老公鸡却小心眼,隔三差五地找你的茬,有事无事地啄你两下,让你旧伤未好又添新伤疤。
苦闷、纠纷、懊丧、悔恨……张元彪的肚皮气得鼓鼓的,憋得十分难受。乱七八糟的烦心事像大海里的水,即使风停了也掀着三尺高的浪。“冤有头债有主”,他决定到省里找听头上司、主管工业的副省长邹坚锐,当初是他倔着筋地要搞集团;找省长张仁志,是他拍着胸脯打包票,搞集团不影响承包奖:他倒想看看这二位达官贵人如何地解他老张的燃眉之急,倒悬之苦。
在省大工委的办公楼里,张元彪的嘴像提升到顶的闸门,滔滔不绝地向邹坚锐诉说着他胸中的酸楚,倾吐着他满腹的牢骚。他从口里呕出一颗震动无规律的心,跟着拔出两扇显得干燥的肺,随之扯出略微泛黄、有点枯萎的肝胆,最后拽出不挂一丝油脂的小肠大肠:他向邹坚锐表达的是这五年他老张对党的事业的赤胆忠心,对革命工作的呕心沥血,对二百万的忍辱负重。
邹坚锐被张元彪那既有集市上卖艺人大言不惭的气派,又有路边乞丐苦苦哀求的叙说感动了,他像位慈祥的母亲,对在外受到别人欺负的儿子先用充满爱心的手抚摸一下他的头,再用嘴说些使他感到宽慰的话,“孩子,忘掉这件事。好好地生活吧。”
深感愧疚的邹坚锐似乎早知道有这一天,他将已准备好的“金疮粉”拿了出来,“省里对前段时间向轴集团的工作,向阳轴承厂的成绩,你张元彪的表现给予充分的肯定,省政府决定:命名向轴集团为‘省属生产经营模范企业’,命名向阳轴承厂为‘省政治思想工作先进单位’,命名你老张为‘有特殊贡献的人’,享受国务院津贴”。说到此邹坚锐停顿了一下,他仿佛看见老张这个嘴里含着糖的三岁娃子露出了笑脸,刚才心酸的泪珠还挂在上面,好像怒放的海棠花残留着雨水。邹坚锐接着往外倒救命药,“承包奖的事我无可奈何,得省长亲自出马。但省长到北京开会去了,他回来我一定向他转告。”邹坚锐给张元彪吃了一粒定心丸,喝了两把化瘀散,饮了三碗安魂汤,张元彪这栽了三天的大葱又挺直了。“名”有了实惠,“利”还有希望的张元彪像“足球先生”C罗,精神抖擞,拼劲十足,不知疲劳的满场奔跑。在赶回香樊的路上,他计划一上班先给大家报个喜……;给厂电视台、厂报吹个风……;给厂招待所打个招呼……。
星期一早上,满面春风一身轻松的张元彪快步轻盈地走进他的办公室,口里的小曲还没哼完,屁股还没落座,瞬间他感到极不舒服,仿佛发生了八级地震:天旋地转,人在晃悠。他扶住桌沿,咬紧牙关,使出吃奶的劲眨了一下眼,金花不冒了,人站稳了,他也看清楚了:办公桌上当天省报的头版头条新闻:“免去张仁志同志HB省省长职务,任命他为XX工程的总指挥。”很明显,张省长犯了错误,被上级打了顶、砍了枝、剐了皮,降级使用了。
这下好了,张元彪最后的一线希望破灭了,二百万沉入大海,再也捞不回来了!好在张元彪多少有点思想准备,这个消息还算不上晴天一个霹雳,只是雨天一个响雷而已。从那天在市委办公室大战“五常”后他就有了这个想法:再也不能把那二百万当成看得见摸得着的真金白银,只能把它当作水中的月、镜中的花、梦中的媳妇……,只能当个“有亦无”。有,是个意外的惊喜;无,……心里总归不舒服。
一屁股坐进圈椅里,点了一根烟,使劲地拔了两口后,张元彪那双机敏的眼看见与那张令他心烦的报纸并排摆着两份报告,一份是用厂纪委的专用信笺写的,一份是用厂保卫处的专用信笺写的。看见这两个有关法纪的部门同时呈文,就像二根尖针猛刺他的双眼,张元彪马上意识到“出事了!”真是屋漏又遇连阴雨。他暗自思忖:如果这两份报告说的是同一棵树上的桃,那还好说点;如果一份言李,一份讲枣,不是一码事,那就麻烦了;加上我那泡了汤的二百万,乖乖隆的龙——连挨三刀!
看完那两份报告张元彪感到心如刀绞、浑身打寒颤:血,在往上涌,脸红朴朴的,滚烫滚烫;气,在向下行,手脚不听使唤,冰凉冰凉。他清楚此时血压上窜是无疑的,突破一百八十毫米汞柱轻而易举……。这样的丑事在向轴历史上从没有的!为啥偏偏发生在我老张的任上?偏偏发生在报喜的钦差即将到来之时?
厂纪律检查委员会送来两份揭发材料:一份是磨二分厂磨工一组全体工人写的;一份是磨三分厂一百零八位工人联名写的。所谓揭发材料当然不是用小说家的文学语言,而是用衙门师爷那种极有逻辑的文字,加上确定犯罪程度的数据,还有强烈的情感。当然行文必须精练。磨二分厂磨工一组的揭发材料是这样写的:
厂纪律检查委员会:
磨二分厂上个月承接了民营企业雄鹰轴承厂两万件轴承套圈的加工,分厂对内宣称每件加工费六角五分钱,而老板实际付的是七角五分钱。每件超出的一角钱即总额两千元全部被分厂厂长严天纲贪污了(姜云一已升为总厂副厂长)。作为工厂的主人,我们对严天纲的这种犯罪行为极为愤恨!特此声明:我们罢工了!不严肃处理严天纲决不复工!
                           磨二分厂磨工一组全体工人
                          X年X月X日
严天纲自以为只有“天知、地知”的事是这样泄的密:雄鹰轴承厂派了个打工仔刘大海到磨二“跟班帮忙”,说的是帮师傅上下料,看看机床,其实干着间谍的勾当——剽学技术:雄鹰厂只会最简单的粗磨,精磨完全不会,抛光更不用说。长着一张大嘴的刘大海只会使用“语言”这一种原始武器,他把口头的殷情当作炮弹频频地射向师傅。“话多必有失”,无意中他竟将严天纲的秘密说了出来。事后深感后悔的他不得不承认是从他厂李秘书那听说的。
听到这个消息磨工组的师傅气得跺脚,这种事在咱向轴算得上“开天辟地”——从没有过。师傅们仿佛在中央大道旁的花圃中发现了一只硕鼠,把草坪刨得稀乱,把花的根全咬断……,人人憎恨,个个兴奋,拿铁棍操家伙撵着喊打。磨二的工人非要把严天纲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拉下马。
工人师傅十分重视材料的取证,他们极力安抚刘大海,叫他莫害怕,大不了被老板炒鱿鱼,下了岗到咱这好好学技术,附近的小轴承厂多的是,不愁就不了业。在大家百般的劝说下刘大海豪爽地说了句“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然后认认真真地写了份证明材料,并签了名,按了手印。这原告的状子也压在老张的办公桌上。
现代企业生产的各道工序仿佛用一根丝线串在一起的珍珠,磨工一组极具威摄力的罢工极似用锋利的小剪一下子剪断了绳子,圆滚滚的珍珠散了一地:磨二分厂的生产线像条过冬的长虫,趴在那一动不动。
磨三分厂跟磨二分厂紧挨着。两个分厂的一举一动彼此一清二楚,并相互效仿。磨二的停产像阵风,很快吹到了磨三。难道我们磨三的领导就那么干净?奖金分配就那么公平?磨三与磨二是“光头笑和尚——一个球样”,如是磨三几个“头上长角、身上长刺”的家伙也整出一份“黑”材料,揭发他们分厂的领导吴家宝在对外加工中拿回扣,在奖金分配上吃空饷。好事的他们串连了一百零八位工人在告的“御状”上签了名,看到这份材料张元彪胆颤心惊。特别是状子末尾那句带有最后通碟性质的文字特别扎眼:“三天之内不予答复,磨三全厂罢工!”一百零八位工人仿佛是那天罡地煞的梁山好汉,他们说到做到,该出手时一定会出手。
拿着纪委的两份材料张元彪的手直打抖,这个不停地震动居然通过手腕的心包经影响到了心律,他感到心脏跳得越来越快,类似小偷行窃时的紧张。纪委呈送材料是希望老总早做准备,不要耽误了期限的“三天”。报告后面注明:已调查。情况属实。
“既然情况属实,办他俩老子一句话。”张元彪怒气冲冲地把夹在手指中的材料往桌上使劲一磕,这一下倒好,疼痛镇住了手抖,心也不慌了。
保卫处的报告搁在眼前,没细看内容张元彪就肯定比纪委的更加触目惊心。因为当他的眼睛像散射的手电筒还没聚光到第一个字上,那三四百个“乌眉皂眼”的家伙当中竟有四个瞬间变了脸——变成四支白刷的利箭,并“嗖”的一声齐射到他的瞳孔——“盗窃团伙”!他马上意识到:团伙,至少有六七个“时迁”;团伙,行动有预谋;团伙,量变质变,人多危害更大!
盗窃团伙是这样破获的:三号晚十点,保卫处的老王牵着刚从市公安局要来的大狼狗沿着厂内的院墙巡逻。此时月黑风高,正是蟊贼大有可为的时机,老王双眼睁得如灯笼,明察秋毫,脑筋繃得似弓弦,不敢松懈。当他走到靠近磨二分厂的那段院墙时,看见几个年轻人站在那抽烟,貌似聊天,却细语轻言,并不时的挤眉弄眼。他们对刚从转角走出来的老王露出惊慌,而对他牵的大狼狗表示出特别的“敬畏”,他们不清楚这家伙有多大的能力:那闪烁着智慧的凶眼能否分清谁是好人,谁是坏蛋;那嗅觉灵敏的鼻子能否辩明君子身上的清香与歹徒体内的恶臭……。来向轴寸功未立的狼狗对他们也特别感兴趣,围着众人直打转,闻罢张三又去嗅李四,仿佛将他们逐个的登记。老王环视了四周,看见厂房的墙角靠着一把单梯,他喜上心来:好小子!等着上菜。考虑到磨二分厂有人上夜班不便查询,心中有数的老王不动声色地牵着狗走了。回到值班室老王感到事情重大,便给在家休息的保卫处处长郑开泰打了电话。
郑开泰长得人高马大,立在哪都像座铁塔,转业前在部队他是侦察连连长。聪明机智是他的天赋,擒拿格斗是他的本事;既便退了伍,他仍是天赋不改本事不丢。进工厂后对“国泰民安”他怀有诸多矛盾的心理,英雄无用武之地便是其一。电话传来的信息让刚刚入梦的郑开泰猛地清醒,摩拳擦掌、立功心切的他风风火火地赶到厂里。听罢详细的汇报后他当机立断,“先抓外鬼,不惊内贼”:磨二的厂房后他不派一人监视,让那几个蟊贼感到平安无事;他将重兵布置在厂外林场的山地上,呈半圆形的包围圈对着那段即将演好戏的围墙。这个阵势如说书人常讲的那句话,“布下牢笼擒虎豹,散下香饵钓金鳌。”
十月天气已转凉,但山林草丛中的蚊子还是挺凶的,潜伏的队员兴致极高,顾不上蚊虫的叮咬,他们眼睛睁得大大的,耳朵竖得直直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不放过。首次参战的两只大狼狗也处于亢奋状态,从它们急促的呼吸可以看出来,生怕它们缺乏实战经验到时候砸了锅、坏了菜,训导员把颈绳抓得紧紧的,并不时地抚摸它们。
夜深人静,山风习习,正是行窃的大好时机。快一点时有四个人东张西望,走走停停地沿着墙根摸上来了。他们走到预定的那段院墙外,其中一人轻轻地拍了两下巴掌,院墙内响起了同样的掌声,暗号对上了,自己人。只见院墙内竖起一把梯子,一个人站在梯上,下面的人将一箱轴承递给他,他又递给墙外的人。院墙外地势高,接货的人伸直双臂就能够着。当梯子上的人将最后一箱轴承递上去,说了声“OK”,接货人也说了声“OK”,这次偷运便结束了。交接双方稳沉老道,整个过程不到两分钟。内贼知道该尽快的收场,极麻利地搬走梯子,溜进了车间,像在包谷地里得了手的耗子,一溜烟地窜进洞里。
院墙外的四个人扛起箱子正准备从原路返回,保卫处的经警一拥而上。看见两只大狼狗口吐长舌,嘴露尖牙,眼冒凶光,哪个贼敢跑?两条腿肯定跑不赢四条腿,何况两条腿在“筛糠”。抓了四个外鬼顺藤摸瓜,正在床上做美梦的八个内贼一个不少的被抓。旗开得胜的郑开泰在报告中请示老总,怎样处理这些小偷。
看完保卫处的报告,张元彪虽然不像看前份报告那样心惊肉跳,但也不得不倒吸一口凉气——向轴还有这种好戏!接二连三的丑闻使他感到事情重大,他决定立即召开厂级干部会商讨对策。六位副手到齐后他先大致地讲了一下情况,大家传阅了两个报告,还是他先开的腔,“当年我们允许各分厂对外加工是考虑到改革开放的需要,绝对没想到一放开会窜出两个妖怪,会搞出两个分厂闹罢工的大事件来……。我不多说,先听听大家的意见。”
还是打铁的副总一马当先,张华超的手指仿佛连击的空气锤,不停地敲打着桌面,“这是件丑事!……向轴历史上从没有过的丑事!……整个香樊市少有的丑事!看来贪污盗窃在我厂形成了小气候,……这个小气候有大气候为背景,这个大气候就是全民经商,……全民办厂,……全民捞钱,……全民打麻将。严天纲和吴家宝都是七零年进厂的知青、建厂的元老,二位多次当过厂先进和厂劳模。说起来还是我们铁中的老同学。对他们的错误我亮明观点,……按原则办事!该抓的抓,该杀的杀!建国初期毛泽东杀了刘青山、张子善,二三十年国内没出贪污犯。刘张二人贪了多少?……也就几万。对我厂的这二位贪污犯绝不能手软,要像我们锻工打铁那样狠打死砸,再坚硬的也要他变形,再顽固的也要他服气。只有这样才能杀一儆百,……杀鸡嚇猴,……以绝后患。三不知地敲打那些手握实权的中层干部,提醒他们干干净净地拿钱,规规矩矩地做人,这是我们当领导的责任。”
在官场讲话张华超爱间歇,这可能是常年打铁受空气锤的影响:往下,出力作正功;向上,吸气做准备。当然,也可能是他缺乏词汇,还想要味。
党委程书记说:“对这两个人肯定要严肃处理。问题的关键是我们对外搞活的政策能不能因噎废食?当初张总说过:各分厂对外接活干,美得很,接着搞;出纰漏,全拉倒。现在好了,问题不出则已,一爆发就是三座火山。这种现象是否带有普遍性?值得大家研究。”
看到大家不作声地“研究”,程书记用赵忠祥的语言说:“怎样对待改革开放中所犯的错误,这是个大事大非的问题。干任何事难免失误,就像再美的少女,身上没有两个红疣也有三颗黑痣。我们不能把工作中出的纰漏归咎为前进方向的偏差,因此要走回头路。赌博、卖淫、嫖娼那能算改革开放?那是时代大潮冲击社会泛起的残渣。流行歌曲也有指导意见:‘哥哥’你‘要坐船头’,‘大胆地往前走。’”
刚提拔为副总的姜云一一本正经地说:“我完全同意程书记的意见。权力一放一收,有点出尔反尔,下面的工作不好做不说,我们倒成了在儿媳面前不讲信誉的太婆。干工作总是力图进步,要像火箭一样勇往直前,而不要如毛驴拉碾子,转了一圈又一圈,最终还是回到原点。
“对这几起事我谈两点意见:第一,各分厂的对外加工权不变,在座的各位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尽早拿出一套行之有效的规章制度;第二,要用非常的手段打击我厂的盗窃势力。这次磨二挖出了一个团伙,磨三有没有?工具、机修有没有?我看磨一肯定有!按比例磨一不光有,不止一个,还是大家伙。向轴的贼娃子敢跟我老姜玩‘捉迷藏’,好哇!我乘胜追击,冷不防地来个一网打尽:下午我布置任务,明天一上班搜查全厂工人的工具箱,看里面是否藏有我厂产的成品轴承。搜查的重点放在磨一。这种不定期的检查要形成常态化。我打算在厂里建立有奖举报制度,说好听点,叫互相监督,说难听点,让他们狗咬狗。哎……这些措施都是形势所逼、大势所趋呀。
“保卫处的同志英勇善战,破获了一个盗窃集团,我建议重奖。而我这个负责‘治保’的领导没做到防患于未然,应该重罚:我向张总负荆请罪,自罚一个月的奖金。”
在座的几位副总都发了言:加强管理的话甚少,毫无高见;打击盗窃的议论纷纷,颇有绝招。
待大家都不作声时张元彪知道该他拍板了,“哎……”,一声长叹中饱含他极大的不满,“大家谈了不少,其实没讲出个道道。咋样加强管理?一二三……,没有;ABC……,没有;甲乙丙……,还是没有。一条都没有!尽是‘欢迎来访的总统——放空炮’。当初李兴荣副厂长起草的《对外加工管理条例》还不健全?健得胜过施瓦辛格,全得像《金鱼》邮票。依我看就是滴水不漏、面面俱到。老李的水平本来就很高,他当过校长,又当过厂长,是文武双状元。而你们是乡试的秀才……文韬武略差一截。
“可是为啥还是出了严天纲事件?各位想过没有,这里有一个仅靠制度解决不了的思想问题!制度是铁笼,它能限制人的行动,但它不能约束人的思想。我希望各位在任何时候都不要迷信法律。
“这两年国家制定的法律条文远远超过建国初三十年的总和,可这几年冒出来的贪官污吏远远多于‘那个时代’。法治、德治,都是政治;而把国家要求的法律条文用社会道德准则表示出来,也就是轻法治、重德治,则是上乘的武功、最佳的政治。雷锋、王杰、焦裕禄……都是清洁工,他们净化了一代人的灵魂。过去是无法有法,无法有法那叫德;现在是有法无法,有法无法……瞎球搭。
“过去专家认为该‘制度治厂’,似乎条条框框是包治百病的‘万金油’。文革中工人批判了这个观点,认为过多的制度是对工人‘管、卡、压’,它束缚了工人的手脚,限制了工人的思想,培养了工人的奴性。他们要搞‘政治挂帅’,要搞‘思想领先’,要当家作主人。细细品味,工人师傅的治厂理念是正宗的川味,辣是辣了点,但来劲。有人认为我老张是个复古怀旧派,你算说对了:碰了壁我才摸到头上起了个大包。要鉴别先要有比较,我这个总经理就没陈新的厂长当得了撇:我的权力比他大,可没多少人听我的话;我的收入比他多一倍,可骂我的人也翻番;我的工作比他累……白忙活,瞎操心。哎唷,我老张并不比他差:不过是生不逢时,时不得势,势必不得人心。”
这时张元彪想到当时竞争承包,为啥呼声最高的陈新偏偏在这时出差了,难道这是我的佛爷的旨意?为啥那十几天他硬是不跟厂里通电话,难道这是他的上帝的安排?看来二位法力无边的圣灵有心把我老张架在火上烤。
“是个人就得讲理想,讲道德,讲精神。文化大革命流行的许多东西过时了?比方毛泽东说的‘要斗私批修’,比方工农兵讲的‘狠斗私字一闪念’,‘狠挖私字的根源’,这些东西就那么左?人类要进入共产主义,思想领域还非得有这个阶段。各位试想一下,如果我们回到那个年代,同样是商品交换做买卖,严天纲、吴家宝的脑子里会产生那个‘吃独食’、‘拿回扣’的坏思想?他们会先进澡堂泡个澡,搓搓格子洗洗脑。这是啥?这就是自我改造、继续革命!人一生洗个三五次心,革个七八次面,他就变成了铁打的罗汉,刀枪不入、百毒不侵。
“时过境迁了,再讲陈芝麻烂谷子是废话。刚才在座的几位提到:对待改革开放中冒出来的问题只能恼着脸、硬着头皮地往前走,千万莫回头;只能用更加改革、更加开放的办法去解决——这是官方的语言。我尊重你们的意见,但我要讲明自己的观点:我认为这种看法是不着边际、不切实际、不负责任,既充满无奈、又表现心虚、而且还死要面子的意见,是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意见。思想根源是啥?……是大家坐上这艘不能往回开的船,而且多多少少地得到超之寻常的好处,所以只能唱这艘船的赞歌。”
张元彪猛地发现再讲下去自己会激动起来,一激动言语就会出格,他将准备张口倒出的那句“请注意:船是行驶在茫茫无际的大海上,飘浮在深不可测的大洋中,水可载舟,亦可覆盘。危险呀!”咽进了肚里。
“我的承包期早完了,承包奖也飞了。但我现在是向轴集团的总经理,在这个位子上坐着就是管家婆,就得干事,就得替向轴着想,咋说也要对得起工资吧。我看这样:程书记,你们党委要在思想工作上下点真功夫,不要搞虚的、假的、空的。我希望你们种红薯,埋在地下,都是大家伙,可以饱肚皮;不要种芍药牡丹,那些花草中看不中用。姜老总,以你为首,搞个班子去研究一下,用你们认为‘改的’、‘开的’、‘放的’方法制定一套行之有效的管理制度。这事交给你了。
“我决定:撤销严天纲、吴家宝二人的行政职务,一捊到底,下去当工人。我建议党委给他俩党内警告处分。这个决定明天要张贴到各个分厂。后天总厂召开车间以上的干部和全体共产党员大会,在会上公开宣布对他俩的处分。他二人要在会上作检讨。同时由公安部门对盗窃团伙的两名头子公开逮捕,其余的开除厂籍,留厂察看一年。大家看这样行不行?”
在座的一致同意张元彪的意见,一场强台风就这样过境了。
下午,张元彪和程书记搞了次推心置腹地交谈。张元彪像个小学生十分诚恳地请教师长:“程书记,你认为现在厂里还能搞行之有效的‘政治挂帅’、‘思想第一’吗?”
程书记对张元彪的了解胜过自己的兄弟,他坦诚地回答:“绝对不可能!上层建筑变了,西装革履、大腹便便的私老板成了人大代表;经济基础变了,市场经济取代了计划经济,私企取代了国企;社会的存在决定社会的意识:前三十年,共同富裕是百姓的意识,近十几年,争着冒尖是权贵的意识,现在占统治地位的是资本的意识。
“在分配上,我们过份的强调奖金,好像它是万金油,包治百病。无形中降低了工人的主人翁地位,把他们变成了金钱的奴隶,变成了领导者的坐下骑。他们的意志消沉了,斗志涣散了……一句话,他们那颗黄金做的心变质了。另一方面,抬高了领导干部的身份,把他们从公仆变成了主人。日常工作中他们不再身先士卒,更多的是指手划脚、发号施令,‘第一是瞪眼,第二是翻脸,第三是骂娘,第四是罚款’:这是干部的作风。这就是工厂的现状。
“如此以来,工人与干部时常发生矛盾、产生斗争:工人想多挣多拿,干部想多扣多罚,都为自己打算。干部与工人变成拴在一个槽上的俩叫驴,上面嘴咬,下面脚踢,天天打斗,互不服气。
“历史又一次证明了这一点:工人只有讲政治才有地位,才是个腰杆直、说话硬的国家主人;工人不讲政治,只能是沿街乞讨的叫花子,是资本雇佣的打工仔。”
张元彪给程书记的茶杯里续了点开水,殷情地说:“喝口水,润润嗓子。”
说了声“谢谢”后程书记接着讲:“现在社会上的大气候是风雪漫天,工厂里的小气候是漫天风雪,同样的冷漠无情、冰冰凉。正如马克思所说,一切关系都成了赤祼祼的金钱关系。在这种情况下要我们去做工人的思想工作,让他们火热起来,相当用一根蜡烛烧开一锅冰水,绝对的毫无意义、徒劳无益。哎唷,我们党委能做的工作越来越少,每天不是喝茶就是看报,我都清闲得上了几斤膘。号召团组织突击生产……,发不发奖金?搞义务劳动……,无人报名。最多学学雷锋,理个发呀,修个钟表。发展下去咋办?把党委这个累赘取消算了。对厂长来说,减少个办事机构,清除了冤家对头,何乐不为?”
“我可没这个意思。”张元彪忙说:“这些年我们合作的不是挺愉快吗?你程书记经常给我的支持帮助,随时给我的提醒敲打,我受益匪浅,铭刻在心。还望你老哥一如既往啰。”
“哎……”,程书记长叹一气。“在这个大气候下我感到无能为力、力不从心,裤子离开了裤带才知道啥叫无奈。以前不是这样的,那时总觉得自己是武松,有上山打虎的劲;是孔明,有不施闲的脑筋。现在不行了,手无缚鸡之力,脑壳也不开窍……老了!今年我五十九,明年要告老还乡了。”
快五点了,两人谈得正来劲,屠吉祥兴冲冲地进来报告:“好消息!省工委政治部的周主任刚到厂里,他专程送来省政府给集团、给向轴、给张总的奖牌、奖状及获奖证书。二位领导看如何接待?”
钦差带来的喜讯与厂里冒出来的丑闻几乎同时出现在向轴,这种极不和谐的局面让张元彪和程书记感到尴尬、感到棘手。荣誉与耻辱,正义与邪恶,上帝与魔鬼这一双双冤家对头同时登场亮相,一比高底,咋办?张元彪用征询的目光看着程书记。
程书记略思片刻后说:“青衣花旦,须生黑头,一起上场,竞争风流。我的意见:按先来后到的顺序让他们尽情地表演一下如何?省里的奖励在先,明天我们大张旗鼓地迎接钦差,悬挂奖牌,大吹大擂,宣传的力度不可小。厂里的窃案在后,后天我们大造声势地打击罪犯,该抓的抓,该办的办,严惩的势态不能弱。你看这样行不?明天的红脸由你唱,是用西皮流水,还是用二黄原板?你看着办。总之明天奖牌要挂上,客人要送走。后天的黑头我来演,是舞八棱铜锤,还是耍日月禅杖?我准备好行头。总之,我们二人前事急办,后事慢办,快慢结合,分工协作,你看咋样?”
“金点子!”张元彪对指点迷津的程书记十分感激地说:“就按你的意见办。”说罢他又对办事麻利的秘书分付道:“小屠,你给招待所打个电话,晚上我们陪周主任吃饭,要上宜城大虾;要宣传部早作安排,明天要轰轰烈烈地挂奖牌;通知各单位后天的大会按原计划办,要不磨三的一百单八将会造反。”
小屠走后,张元彪与程书记关起门来继续讲掏心窝的话……。下班铃响了,他俩才诙谐地一笑,异口同声地说,“改日再聊”。
张元彪站在厂办公楼前眼睛盯着那个挂奖牌的最佳位置,他仿佛看到那块一尺多长、闪着金光的奖牌在欢呼和锣鼓声中越变越大,大到遮住了整栋办公楼。突然晴空一个霹雳,奖牌后暴发出震耳欲聋的辱骂声,巨大的奖牌像快速熔化的冰山越变越小,最后全没了。他使劲地眨了眨眼,墙上确实啥都没有。这一变化让张元彪的精神境界得以升华:荣誉是个虚的——水中月、镜中花;罪恶是个实的——摸得着、搁在那。
回到家,抽着香烟喝着热茶、凡事爱一分为二的张元彪想想还真有两件事情值得万幸,通过这两件事他感到自己的英明。
这次磨二爆了颗炸弹,磨三响了个地雷,好在磨一平安无事,涛声依旧。厂里百分之六十的成品轴承出自磨一,如果磨一升起朵“蘑菇云”那才是“头顶长疮脚板流脓——烂透了”。亏得自己相信并重用刘有豪,赐了他三件“黄马褂”(当了三次省“劳模”),封他当了“镇国将军”(省模范共产党员)。有这样的好兄弟坐镇磨一,我老张岂能不放心。这事算得上“万幸”
自从河南某国企闹出震动全国的“双开”事件后,为了加强各级的领导权,全国普遍执行了“党政一把抓”。当时我的六位副手(包括程书记)衷心拥戴我当“总统”,但我老张觉得程书记是个良医,他只会给自己开补药,绝不会给自己开泻药,我不忍心夺他的权、罢他的官。总厂的领导班子还是老样子,但下面全变了:分厂厂长兼分厂党委书记,车间主任兼车间党支部书记。“一把抓”就是助燃的氧气,它使领导者胸中原有的私字像捆点燃的干柴越烧越旺。“肆无忌惮”犹如欢跳的火苗,“为所欲为”好似燃爆的火星,“贪得无厌”仿佛那弥漫在空中的浓烟,严天纲和吴家宝那用钢铁做成支架的身躯在这熊熊的烈火中坍塌直至熔化,最后与泥土混为一体,成为路人不屑一顾的垃圾。权力呀……,没有监督就是“潘金莲的竹竿子——惹祸的根苗”。亏得我老张没上那个教唆犯的当,“一把抓”不是个好玩艺,过去我没当,现在我不当,将来我也不当:有这点认识也算个“万幸”。
锥子从裤兜里脱颖而出,好在扎破的是裤子,而没扎到大腿、大血管、大神经;尖针扎得手指血流,好在扎破的是手指,而不是心灵的窗户——眼睛。不断的挫折使张元彪懂得在任何艰难困苦之时都要学会开脱自己,安慰自己。望梅止渴,画饼充饥,绝对不是唯心主义:梅和饼可以刺激人的内分泌,对人的感官系统多少能起到一点抑制作用。学会安慰自己:是聪明人的一种生存机能;是强者的一种柔术;是弱者的脊梁骨。学会安慰自己:才能感悟人生;生活才会变得有滋有味;情趣才不那么枯燥、单调……。
此时深感万幸的张元彪仿佛当年的曹操,周瑜火烧赤壁后大难不死的曹操落荒而逃,逃至华荣道他哈哈大笑:这里如有一支伏兵我的老命岂能保,结果曹孟德遇上了诸葛亮巧安排的关云长……。那张元彪遇上谁,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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