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8-09-23 01:00:26 点击: 次 来源:原创 作者:古彭万俟轩 - 小 + 大
(28)陈光掌大印 “陈光”不是正式名字,是我们生产队社员陈洪生的外号。陈洪生小时生过秃疮,除了耳根附近还剩下不多几根头发外,整个脑瓜都秃光光的,所以大家都取笑喊他“陈光”。陈光的二弟也是秃子,人们给他取的外号叫“陈亮”。“陈光”、“陈亮”,顾名思义,就是“又光又亮”的意思。对待头上“少发无毛”之事,他们弟兄俩的态度完全不同。弟弟“陈亮”护得特别厉害,无论春夏秋冬,都把帽子严严实实盖在头皮上。他还最怕人家说他“秃”,更怕人家揭他的帽子取笑。有一回,缺心眼的二愣子杨大嘴跟他开玩笑,趁他不注意突然摘掉他的帽子,顺手扔进旁边的大塘。“陈亮”恼羞成怒,把杨大嘴按在地上狠狠揍了一顿,此后好多年都不跟杨大嘴来往。“陈光”与弟弟“陈亮”大不一样,他对自己的秃脑瓜并不介意,谁喊都不急也不恼。有人故意在他面前说:“太阳落山黑灯瞎火怎么办?”他不仅不生气,还故意意把帽子摘下来,把头伸到人家的眼皮底下:“你看,电灯泡不来了吗!亮不亮?”人家说:“亮,真亮!”,他就很得意、很满足的样子,摇头晃脑,好像秃脑瓜是他骄傲的本钱。 “陈光”的年龄比我父亲大两岁,比我大26岁。我记事的时候就对他印象特别深。因为我父亲和他平辈,喜欢跟他开玩笑,一见面就故意取笑:“大白天还开着灯干啥?”他的反应也特别快,马上接过话头:“我怕你瞎个熊眼看不着路啊!”尽管我父亲喜欢跟他开玩笑,却绝对不允许我们“犯上作乱”。我六七岁的时候,曾跟在人家后面大声喊“陈光”,父亲知道后,用鞋底在我的屁股上打了好几下,从此再也不敢喊了。父亲说,他是你大爷,“陈光”能是你乱喊的吗? “陈光”虽然秃,却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他参加过抗美援朝,到过朝鲜。他家里有一个白色的搪瓷茶缸,上面印着“最可爱的人”几个大红字,这几个字印证着他的光荣历史。其实,他自己曾明确告诉大家,自己一枪一弹都没有打,才刚过鸭绿江仗就打完了。也就是说,他才过朝鲜边境,朝鲜战争就结束了。若干年后我曾采访过他,他说他参军后一直在炊事班,除了烧水做饭,啥事都没干。也可能是他谦虚,但他确实说不出什么英雄事迹出来。但是,他是在部队入的党,表现肯定不会太差。后来复员回家,成了我们生产队为数不多的几个党员之一。正因为他的党员身份,使他成了队委会成员,还是生产队的“掌印”人。说到这里大家也许会感到奇怪,他既然是个秃子,怎么会当兵去朝鲜呢?这点连我也搞不明白,也许当年参军不像后来把关那么严格吧!反正“陈光”参加志愿军入朝是毫无疑问的,因为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国家曾出台相关文件,他也曾因此按月领取了好多年的生活补贴。 说起“大印”,有年岁的人一定会记得,六十年代初期有一出很有名的戏叫《夺印》,后来还拍成了同名电影。这出戏反映农村两个阶级、两条道路的激烈斗争,反映两个阶级阵营拼命争夺领导权的故事。其实,《夺印》里所说的“印”并不是真正的“印”,而是一种“权力”的象征。古代官员赴任时都是携带大印的,大印就是身份证,丢了大印你就什么都不是了。“夺印”,也就是争夺领导权的意思。 农村有没有“大印”呢?其实也是有的。所谓“大印”,其实就是“公章”。那时候农村一共分三级:公社、大队、小队(生产队)。公社、大队均有党政两个公章,即公社党委、社委两个章,大队党支部、队委两个章。文化大革命开始后,公社、大队两级的社委会、队委会都统一改成了革委会。生产队虽然都有党小组,但党小组没有公章,只有生产队一个章。公社、大队一级的公章是圆的,生产队的公章则是椭圆形的。这些公章或“大印”一般都放在各级办公室抽屉里,由公社党委秘书、大队会计、生产队会计等人掌握。除了这些公章,生产队还有一个特制的木刻“大印”,这才是名符其实的“大印”。 这种木刻“大印”一般都是长方形的。长约40厘米,宽30厘米,上面刻有生产队名称或各种各样的图案,多为阳文(即文字为凸出来的那种)。“大印”的作用就是粮食入仓后加盖在粮食上面的,一般由政治上可靠、工作上认真的人来掌管。粮食收下来,需要晒干扬净,先送到公社粮管所交足公粮,然后再分配社员口粮,还要留足储备粮、机动粮和下年使用的种子粮。粮食入仓后,为防止潮湿发霉,要经常倒弄出来晒太阳出出风。每次出出进进之后,掌“大印”的人都要前来,把池子或折子里的粮食刮平,然后在上面分别盖上几颗“大印”。每次动粮食,掌印人都要携着大印过来,先查看粮食是否动过,经过他的认可后才能进出。进出后再重新加盖一回“大印”。掌印人没有什么特别报酬,因为需要经常开仓验粮,生产队一年补助掌印人300个工分,300个工分并不多,也就是象征性的。粮仓门锁共有两把,钥匙分别掌握在生产队长和保管员手里。也就是说,要想动粮食,生产队长、保管员、掌印人三人缺一不可。 掌印人一般由队委会指定,但“陈光”却是社员举手选出来的。社教运动开始那年,原来的掌印人突然病故,这就需要一个新的掌印人。本来队委会指定谁干就可以了,结果一句玩笑话让“陈光”成了新的掌印人。我父亲那会还是生产队副队长,那天晚上开社员会,我父亲突然说,黑灯瞎火这会怎么开?“陈光”知道这是我父亲在取笑他,是冲他来的,立即站起来大声回应:不要紧,我来了。这一声喊让大家笑成一团。会场气氛如此热烈,队长也受到了感染。他说,咱们队需要一个新的掌印人,仓库没有灯,黑灯瞎火怎么办?“陈光”马上接着:不要紧,还有我呢!队长一听,那好,同意陈洪生掌大印的举手!刷,结果所有人都把手举起来了,全票通过。“陈光”掌“大印”就是这么来的。 “陈光”是党员,又是复员退伍军人,干事认真,由他掌“大印”大伙都信得过。但是,就是因为他太认真,结果把队长给得罪了。 那时候,生产队仓库里的粮食种类很多,如小麦、水稻、玉米、大豆、高粱等,有的生产队还有花生之类。粮食分储备粮、种子粮、机动粮。所谓“机动粮”,就是需要经常动的粮食,数量不多,最多也就是一两千斤。这些粮食一般用作招待之用。比如,农机站的拖拉机下队耕地,公社放映队来村里放电影,收种之前请木匠、铁匠修理农机具,兽医前来给耕牛骡马等大牲畜看病等,都需要招待一下。所以生产队都会留出一部分机动粮。因为机动粮经常要动,都是单放着的,多年都不曾盖大印。其实,这也就是生产队的一个“小金库”,由队委会掌握。说是队委会掌握,其实就是队长说了算。队长让保管员拿来钥匙,就可以把机动粮弄出去了。“陈光”对此并不知情,第一次盖大印时,他坚持把机动粮也盖上。队长很不高兴:多年都不盖,这不是没事找事吗?“陈光”不同意:粮食是集体的,也是大家的,管理好是咱们的责任。他们俩说着说着都动了气,就有些言差语错,最后竟顶了牛。队长一生气:这大印不用你管了,你交上来吧。“陈光”眼一瞪:你说啥?我是社员举手选举的!不让我干也行,那得再开社员会,举手把我选下来。队长气得干瞪眼,但拿他也没办法。因为队长知道,机动粮本身就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捅到社员会上,还不知道是什么结果。他忍气吞声,只好让“陈光”在机动粮上面盖了大印。后来公社领导听说了这件事,特地在会上提出表扬,并要求全公社各生产队都要在机动粮上盖大印,以免个别生产队长从中牟私利。 “陈光”掌“大印”的第三年,还因为他的认真负责破获了一起盗窃案。 那年秋季多雨,天气潮湿。天晴后,生产队决定把仓库里的粮食倒腾出来晾晒一下。“陈光”来到后,仓库门已经打开。本来可以朝外倒腾粮食的,“陈光”却坚持要仔细查看一下。这一查不要紧,还真让他查出问题来。他发现粮折子内侧有些凹陷,断定这粮食已被人动过。队长一听就火了:你什么意思?“陈光”说,我也没说是你动的,你急什么?说着他跳上粮折子里,用脚一踩,结果粮折子里凹下一个大坑。人们大吃一惊,赶紧仔细查看,最后才发现粮食真的被动了。我们生产队的仓库是六十年代初期建的,墙基用石头垒了半米高,上面都是用粘泥垛起来的。窃贼从土墙外面挖出一个内高外低的斜洞,用尖利的竹管插进仓库内折子里,粮食也就顺着竹管流出来了。通过过磅,粮食少了大约五百斤。生产队的粮食被盗,这在当时属于大案。公社派公安员前来,结果案子很快就破了。公安员分析,窃贼能把洞直接挖到通往有粮食的折子里,说明窃贼对仓库内部构造和放粮情况非常熟悉和了解。最好笑的是,窃贼偷盗粮食时是用口袋扛的,没想到有一只口袋破了,粮食顺着破洞漏了出来,一直漏到窃贼家门口。窃贼作案的那天早晨,邻居起来放鸡,发现一大群鸡在路上寻找粮食吃。当时邻居还感到很奇怪,这路上怎么会有粮食呢?公安员破案时,社员反映了这一情况,结果顺藤摸瓜,窃贼很快就被抓住了。这个窃贼是我们生产队一个好吃懒做的社员,为这事被判了好几年徒刑。这个社员平时就爱偷鸡摸狗,群众口碑也不好,最终被判刑也是他罪有应得。 “陈光”的认真负责受到了公社和大队的表彰,那一年还被公社党委评为优秀党员。但“陈光”和队长的关系一直都不好,队长曾几次想换掉他,但怕社员群众不同意才隐忍下来。七十年代初期,原来的队长因故被公社停职,我父亲代理生产队长。“陈光”就一直跟着我父亲继续掌大印,直到八十年代分田单干时为止。原来的队长被免职后,一直认为是“陈光”在后面捣的鬼。可我觉得陈光不是那种人,他喜欢直来直往,有意见就当面提,不是那种背后下黑手的人。队长可能真的是冤枉他了。 “陈光”病逝于2010年冬季,终年83岁。他病逝时我恰巧不在家,没能前去帮助操办他的葬礼,心里一直感到非常遗憾。 2014年6月30日定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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