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8-09-24 00:45:53 点击: 次 来源:原创 作者:古彭万俟轩 - 小 + 大
(29)王书记下乡 1964年我11岁,那年清明节一大早,我揣着母亲给我煮的两个鸡蛋(徐州一带有清明节煮鸡蛋、插柳条的习俗),扛着铁锨,跟着爷爷去祖林上坟。 我们家的祖林坐落邻村郭楼西南角的山坡上,距离我们家只有二里路。这里埋着我的老爷爷、老太太。我二爷爷的坟在祖林南面300米处,奶奶的父亲埋在祖林东面200米处。分别给他们添好坟土后,还要赶到距离老家六里多远的王山山后,那里还有几座坟需要我们烧纸添土。爷爷说,这几座坟是他的姥爷、姥娘和舅舅的。他姥爷姓潘,但潘家的坟地为什么要我们王家来添呢?难道他们潘家没有后人吗?爷爷说,当年我们家是逃荒要饭从安徽来到苏北的。老爷爷、老太太,一根扁担两只筐,一头挑着全部家当,一头挑着爷爷兄妹几个,流落到现在我们所住的村庄。那一年闹饥荒,我们全家快要饿死了,是爷爷的老舅卖光了家里十几亩地,才使我们全家人得以活命。可是,爷爷的老舅家从此败落下来,连个媳妇都没娶起。他死后,整个家族也没有人了。爷爷说,他的舅舅是为了我们王家绝后的,咱王家不能忘了他。只要王家还有一个人,每年清明节都要过来给他烧纸,并添上几锨土。 爷爷是个懂得感恩的人。上世纪七十年代末,他去世前,自知不久于人世,便要求我们这些后人,把他老舅的坟迁到他的坟旁边,还反复嘱咐我们,记住年年清明代他添坟烧纸。也就是那一年,我们在把爷爷的老舅迁来的同时,还把二爷爷和奶奶的父亲,也一起迁到我家祖林附近,以便就近祭奠。我从七八岁起就跟着爷爷去上坟,每次上坟爷爷都给我讲过去的事情,所以有些细节至今都记得十分清楚。 那天半晌午的时候,我跟爷爷来到王山山后他老舅的坟墓旁,刚要烧纸,就看见一个戴着席荚、挎着粪箕的中年人,老远对我爷爷喊:“大叔,上坟呀!” 爷爷一看,忙说:“是王书记啊!你这是从哪里来?” 那个中年人笑着说:“我转转,看看小麦,顺便捡点粪!” 几句话以后我们就分开了。爷爷告诉我,这个和我们打招呼的人,就是公社的王书记。我很奇怪:他怎么会认识你呢?爷爷笑了,王书记来咱公社这两年,所有村子都跑遍了,有的村队都去过几十次,所以很多社员都认识他,他也认识很多社员。我说,他当书记怎么还背着粪箕捡粪呢?爷爷说,他就是这个习惯,平时肩上不离粪箕子,走哪儿捡哪儿。说到这个书记,爷爷很兴奋,他说王书记没有架子,对咱们这些老百姓,就像一家人。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公社王书记。 第二次见到他是当年九月初,我升入五年级,到公社驻地去读书。没想到开学的第一天就见到了这个王书记。学校请王书记给我们新生作报告,讲他当年打鬼子的故事。这时我才知道,原来王书记还是抗战时期参加革命的老八路。在那次报告中,我知道了王书记的很多故事,比如他十六岁就参加了八路军,还参加了淮海战役。淮海战役结束被留在地方,调来我们公社之前,任县委宣传部长。王书记的报告通俗易懂,他语言风趣,喜欢讲老百姓最爱听的乡土语言。我们听得津津有味,记得最清楚的一句话就是:“好好读书,练好本领跟我们一块建设社会主义!”大家热血沸腾,一起唱《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在这次报告中,王书记还风趣地讲了一个笑话。他说好多男同学下地帮父母干活时,大小便喜欢朝河沟里跑,这多浪费啊!只要跟前没有人,就可以在庄稼地里解决嘛,这样做还能给庄稼增加肥料,你们说好不好呀?学生们哄堂大笑,都说好。 因为我们在学校读书,跟公社王书记接触机会不多。1965年,公社礼堂开大会,我们学校少先队也参加了。我们有机会再一次听王书记作报告。这个报告给我印象很深,因为王书记在会上曾经讲过一个笑话。他说,有些人喜欢吃辣椒,说是“窝头蘸辣椒,越吃越添膘”。还有人说,吃辣椒下饭,本来只能吃三个窝头,有辣椒的话,就能多吃一个。如果真是这样,我呼吁大家不要吃辣椒,因为吃辣椒浪费粮食啊!他的话刚说完,整个会场都是笑声。好多人都说,听王书记作报告,没有人会睡觉。他的报告生动风趣,没有官话套话,老百姓喜欢听。 因为我在学校读书,所以见到王书记的机会并不多。但文化大革命开始以后,我却先后见过他好几次。让我记忆最深刻的是1967年春天那次。那时候,各地正闹派性,我们公社“八一”、“红联”两大组织相互对立,对当时的公社党委,一个保一个踢。尽管如此,公社的各项工作还是正常运转,公社领导该干什么仍然干什么,并没受多大影响,我们村与公社驻地只隔一道山梁,徒步半个小时就能翻山走过来。不知道那天王书记来我们村干什么,记得他挎着一个粪箕子,头上带着一顶半新不旧的席夹。当时学校已经停课,我也从学校回家参加劳动。其时农村正在预备春耕春种,我们队的社员都集中在村西山坡地和村东的平原地里。村东的社员把冬天挖藕时甩出来的塘泥朝山坡地里运,村西的社员把山坡地红土刨出来朝平原地里拉。庄户人都说:山土掺湖土,一亩顶二亩。这句话的意思是,将山地红土与平原沙土混合在一起,土壤肥力会大大增加,就好比给庄稼地增添了上等肥料。 王书记一下山,看见大伙正在忙碌,马上放下粪箕子,操过一把铁锨朝太平车上装土。他是道道地地的庄稼人出身,各种农活都会。而且还舍得出力,不一会就弄得满头大汗。让大家没有想到的是,他这次来我们村,还闹出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 那时候,我们大队的社员,特别是青年学生中间也形成了两种完全对立的观点,有的支持保派,有的同情踢派,常常在地头场边开展大辩论。持踢派观点的人,认为上层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被揪出来后,下面的各级领导也应该触及一下灵魂。从上年末开始,各地造反派就要求召开批判会,让各级主要领导在批斗大会上认真反省,并向广大工农兵做深刻检讨。现在公社一把手王书记主动上门,我们大队的踢派认为,这正是一次批判的好机会。对于这一要求,大队持保派观点的人坚决不同意,还有一些社员也不愿意。他们说,人家王书记好心帮咱们干活,还要批斗人家,实在有点不近人情。两派为此僵持不下。王书记见状,就说,可以召开批判会。这次运动是一次从上到下触及灵魂的大革命,我们每个人都要积极响应。我来这个公社已经好几年,肯定有许多缺点和错误,欢迎大家提出来,这就好比大家给我洗洗脸,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大会就这样召开了,其实也就是一个田头批判会。与其他地方的批判会大同小异,先是从批判中国最大的走资派开始,然后结合当地实际,向领导提意见。记得有人提出王书记反对社员吃辣椒的事,说这是对贫下中农的限制和侮辱。王书记承认自己有时候说话太随意,而且喜欢在重要的场合开玩笑,以后一定要注意。说是批判会,其实并没有剑拔弩张的气氛,反而让人们感觉很轻松。 由于我一直在大队医务室,很少有机会跟王书记见面,但还是通过不同渠道,获悉王书记的一些信息,但这只停留在道听途说的层面。直到1976年下半年,我在干赤脚医生的同时,还兼任了大队团支部书记。就是这个缘故,我和王书记有了很多次见面机会。 那时候,公社经常召开各种形式的现场会,比如水稻育秧、小麦良种推广、棉花营养钵的推行等,要求大队干部、生产队长和相关人员参加。参加现场会的人,一律骑自行车。王书记骑着他的二黄加重飞鸽自行车,戴着一顶黄草帽,一直跑在最前面。他穿着不系扣的白布褂子,里面是一件印着红五星的衬衫,骑着车子跑起来,褂子飘呀飘的,后面是呼啦啦一大群大小队干部。那个阵势至今令人难忘。到了开会地方,先看现场后讨论,王书记做最后总结。因为大家都喜欢听他讲话,说听他讲话就等于是一种享受。这种现场会,我参加了好几回。 王书记1963年初从县委宣传部调到我们公社任党委书记,一直干到1977年上半年调走,在我们公社前后任职14年半。社教、文革两个重要时期,都是在我们公社度过的。 我1978年调到公社办公室,那时候王书记已经离开这里。我无缘跟王书记一起共事,无缘与他近距离接触,感到非常遗憾。此后,公社名称先后换了好几次,先是改成乡,后来改成镇,现在已经改成街道办事处了。党委书记也先后换了十多个。这些党委书记各有特点,王书记之后的几任书记,还曾骑着自行车下过村队,九十年代以后风气大变,都是书记坐着小轿车走在前面,村队干部在后面骑着车子追。后来村队干部也坐上了小车,一出门就是浩浩荡荡的车队。像王书记那种接地气的干部,已经成为遥远的历史记忆,一去再也不复返了! 2017年2月20日修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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