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8-10-02 00:15:18 点击: 次 来源:原创 作者:古彭万俟轩 - 小 + 大
(37)相亲的故事 本来,在《人民公社岁月》的写作计划中,并不包括个人生活感情方面的内容。但后来我突然意识到,那时候的男女婚恋,实际上也是整个社会的重要组成部分。把当时男女婚恋方面的事情告诉今天的年轻人,正好与今天也是一个有趣的对比。 1973年,我20岁那年春天,有人给我提了一门亲事。女方住在距离我家十八里路远的马兰村,我和媒人一道是骑着自行车去见面的。那是我有生以来的第一次相亲。 给我介绍这门亲事的是本大队郭楼村生产队长郭兴运,他和我父亲兄弟相称,我平时喊他兴运叔。兴运叔和我父亲交情不薄,所以对我的亲事一直非常关心。那时候时兴晚婚,男二十五,女二十二,才能到公社办理结婚登记手续。但是,过了二十岁就可以提亲,结婚则需要达到晚婚年龄才行。他给我介绍的这门亲事,距离我们村十八里路,是本县棠张公社一个叫马兰集的地方,女家姓王,和我家一个姓。 在此之前,已经有人给我提了两门亲事。第一门亲事是本大队杨山头自然村的,女家姓滕。刚有人提亲,大队支部书记就表示反对。那时候我在大队医务室做赤脚医生,父亲是生产队长,大队书记和我父亲关系不错。他说,这门亲事咱不能答应,女孩的父亲是历史反革命,日伪时期在徐州公安局做过事,还当过局长,一直都是受管制的四类分子。和这样的人家做亲,以后会受影响的。就这样,我连对方长什么样子都不清楚,一门亲事就被“扼杀”在摇篮里。 第二门亲事是西院二奶奶给提的。喊她二奶奶只是一种乡邻称谓,我们两家并没有任何血缘或亲属关系。二奶奶姓张,丈夫死得早,只有一个女儿,解放初就嫁到邻村郭楼去了,婆家姓陈。由于二奶奶没有儿子,女儿出嫁到外村,生产队便一直把二奶奶当作五保户对待。二奶奶的女儿虽然嫁到外村,但路程并不远,可以随时带着孩子前来看望。我们两家住得近,那时候父亲又是生产队长,无论从私从公,都对二奶奶照顾得不错,所以她女儿就很感激。感激用什么来表达呢?于是就想到她大伯哥一个与我同龄的女儿,想把这个侄女介绍给我当媳妇。我村和郭楼距离很近,女家情况父母当然也是知道的。可是还没等我父母表态,与我父亲关系很铁的兴运叔当即提出异议。他说,这女孩“黄面壳”,身体可能不大好,咱不能同意。他还拍着胸脯保证,放心,起子的对象我包了!所谓“黄面壳”,就是面孔皮肤有些发黄的意思。其实我们中国人都是黄种人,只是有些人皮肤黄得深些罢了。另外,起子是我的乳名。那时候,只要还没结婚,长辈就一直呼唤晚辈乳名,直到结婚后才慢慢改过来。 兴运叔拍过胸脯后,果然很快就开始给我提亲了。他对我父亲说,多年前他到徐州桃园煤矿办事时,认识了比他大几岁的老王。老王是桃园煤矿工人,家住马兰街上。老王讲义气,还很好客,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两人很投缘,所以干脆磕头拜了弟兄。他说,老王的大女儿王玉平二十了,和起子年龄般般大,绝对是一门打灯笼都难找的好亲事。他说这话时我刚好在场,听到女孩的名字我突然一愣,下意识地问:王玉平?哪个平?兴运叔说,就是平安的平呗!我虽然没在说什么,心里却有一种不愉快的感觉。因为我上小学时,班上就有个男同学就叫王玉平。这个男同学非常邋遢,黄筒鼻涕不知道擦,整天搭在上嘴唇上,让人看了恶心。兴运叔提到这个名字就让我想到了这个同学,心里说,一个女孩干嘛要起个男孩名字呢? 那天是农历三月十八,马兰集逢春会,相亲的日子就定在这一天,地点在马兰集南头的大汪塘北侧。我和兴运叔按约定时间上午10点多钟赶到。因为逢会,十字大街摩肩接踵,已被早早赶来的男女老少挤得水泄不通。因为我们是来相亲,所以顾不上会上的人流和买卖,径直来到南北大街的最南端。这里果然有一个十多亩大的汪塘,因为季节已到谷雨,汪塘周围长出青青的芦苇,汪塘的水面上还漂浮着零零星星的莲叶。那天天气很好,温度也很高,前来赶会的人们多数已经穿上单衣,还有不少年轻小伙子穿着短袖和褂头。我和兴运叔坐在汪塘北侧的几块石板上,由于逢会,我的注意力几乎全部集中在南来北往的人群上。大约11点多钟的样子,一个40多岁的男人来到我们面前。兴运叔便招呼我,说是与这个男人一起去羊肉馆喝羊肉汤。我很奇怪:不是相亲吗?怎么还没见到人就要去吃饭呢?他说,怎么,你还没看到?我说看到什么,他说人家女的呗!我说你又没跟我说,我怎么知道哪个是?他哭笑不得,连说人家在那边看了半天,你还不知道!这时我才知道这个中年男人就是老王,是女孩的父亲,兴运叔的结拜兄弟。老王连忙说,没关系,我让她站在汪塘南边,你再看看吧!老王急匆匆赶回去,不一会就看到汪塘南边出现一个女孩,上身穿着一件白底蓝花的褂子,脚上穿着一双红色塑料凉鞋,还留着两条不算很长的辫子,辫梢上扎着鲜艳的红头绳。汪塘南北大约30多米宽,看得很清爽。只是这个女孩一直低着头,还没等我看清脸,就很快消失了。我很沮丧,这算什么相亲,我让人家看个饱,自己却连对方长什么样都没看清。不过,这种沮丧很快就过去了。因为我一直想象着男同学王玉平的样子,所以对这个王玉平并没有多少好感。中午的羊肉汤很鲜,我的不痛快很快就被羊肉汤冲淡了。吃过午饭,我们一起往回赶,老王把我们送到马兰村西边大桥头。后来兴运叔才告诉我,这种结局就预示着人家女方不同意。他说,咱们家乡有种不成文的规矩,如果女孩出来送,说明人家没意见,可以继续处下去;如果是女孩父母出来送,可能说明要么女孩害羞,要么女孩不太乐意,但父母已经看中,还需要再回去做做女儿工作。如果人家父母也不出来送,或者只有父亲一个出来送,这就是一种礼节性的回绝。因为老王和兴运叔是结拜兄弟,他出来送已经超出相亲范围,是在表示他们之间的交情了。若干时日之后我才知道,因为那个王玉平在本村喜欢上了一个男孩,所以对任何提亲都采取坚决拒绝的态度。 这次相亲被对方拒绝,兴运叔并不甘心。第二年秋天,他又在距离我们大队四五十里路远的安徽宿县阚村集提了一家。女家姓阚,女孩父亲还是在任的大队党支部书记,与兴运叔扯着一点亲戚。这一次仍然是我和兴运叔一道,骑着自行车去的。我们公社与安徽一河之隔,对面的经济状况、生产条件与我们这里相差很大,无论过去还是现在,至少要落后十年以上。所以当时有很多女孩子都喜欢嫁到我们这里来。 我们来到女家,男女双方很快就见了面。女家还有意识地让我们两个在房间里单独呆了一会,好让我们相互了解一下。在这个很短的时间里,我了解到,女孩比我大两岁,小学四年级文化程度。她说,她不喜欢读书,只喜欢做女红,整个村子都夸她手巧。我偷偷瞄了一眼,发现这个女孩长得挺秀气,白皙的脸庞上嵌着一对深深的酒窝,羞昵的样子显得很可爱。说实话,她的模样属于很耐看、很漂亮的那种。但是,我对这个女孩并不乐意。 第一个原因是她的年龄比我大。我总感觉女孩就应该比男孩小,找一个年龄大的女孩做老婆,给人的印象就好像自己讨不上老婆似的,传出去有点丢人。 第二个原因就是文化,也是最重要的原因。虽然我也只上到六年级毕业,但我平时喜欢读书,还喜欢写作。那时候,我正做着不着边际的作家梦,并且偷偷写了很多东西,长篇短篇,散文诗歌,应有尽有,尽管没有发表,但我很有信心,坚信自己的理想总有一天会实现,有好几回做梦,梦见那个令人魂牵梦绕的作家桂冠正朝着我飞来。说实在的,我当时心目中的对象,最起码的要求是有点文化,要跟我有共同语言。我不希望追求什么秉烛夜读、红袖添香的美梦,但自己写的东西至少得有人欣赏。一个读不进书的女孩子,我总感觉走不到一起去。因为这两个原因,我就有些如坐针毡,希望赶快离开这里。兴运叔大概也看出我的情绪有点不耐烦,但他并不知道原因是什么。 正当我坐卧不安的时候,突然出现一个新情况,让我极度不安的心情开始平复下来,甚至为这次相亲感到荣幸,因为我得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收获。 中午饭就要开始的时候,一个年龄大约五十多岁的老太婆,突然挤到我面前。她问,你们家住在万窝?我点点头。她又问,你家姓王?我再次点点头。她说我提个人你知道吗?我说是谁?她说这个人叫王大新!我一听,连忙说,王大新就是我大大(三声,徐州方言,指父亲)。老太婆听到这里,扑通一下跪在我的面前,连连说,你大大就是俺们家的救命恩人哪! 我被搞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听完她的叙述才明白。她们家也姓阚,人称小狗娘。1959年初春,这儿遭饥荒,都说北边徐州好过些,她们夫妻俩就带着两个孩子朝北走。可是,徐州那边光景也不太好,讨饭很不容易。她丈夫在讨饭过程中,不知吃了什么东西中毒,莫名其妙死在路途中。女儿那年只有十四岁,她怕跟着自己一起饿死,就狠狠心把她送给一户人家做媳妇。快开春的时候,她带着十一岁的儿子小狗(乳名),一路逃荒要饭来到我们所在的村子万窝,准备赶回老家去忙春耕。这天中午时分,儿子小狗突然一头栽倒在村头草屋(盛放牲畜饲料的屋子)跟前,起不来了。她叫天不灵,叫地不应,当时就绝望地大哭起来。这时,我父亲正好从此路过,见状赶快喊来我们村会针灸的韩振刚老先生给小狗扎针。然后又跑回家拿来吃的。可能是饿昏的缘故,小狗一气吃了三个窝头,还喝了一大碗稀饭,很快就跟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小狗娘说,你父亲真是个好心人,见我们娘儿俩可怜,就跟几家邻居商议,给我们凑了二十多个窝头,还给我们带了半口袋红芋干子。我们娘儿两个回到家,地里的青草已发芽,靠你父亲给我们凑的这些窝头红芋干,再加上能撑肚子的东西,一直维持到麦收。饱时一斗,饿时一口,是那三个窝头救了俺小狗一命啊!要不是你父亲好心给俺凑了那么多东西,我们这一家人早就都没有了。 小狗娘一边哭一边扭头就走,很快就带着一对年轻夫妻和两个孩子赶过来。小狗娘告诉我,这小伙子就是她儿子小狗,女的是她儿媳妇,两个孩子是她的孙子。她不顾我的阻拦,硬让小狗夫妻和两个孩子给我磕头,并让我捎信回去给我爹,谢谢他这个救命恩人。 其实,1959年我已经6岁,很多事都记得非常清楚,但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小狗娘说的这回事。后来我回家问过父亲,他说好像有这么件事,但记不太清楚了。因为那一年春天,他和其他村民曾经帮助过好些河南(因我们公社与安徽隔着一道灌沟河,所以我们这里习惯称那边为河南,与河南省不是一回事)那边逃荒的人。其中有一位姓谢的木匠,全家被他留下,并在当地落户,直到“四清”运动开始后才回去。还有一家姓段的,也在我们村落户,直到他去世都没有再离开过。 这段插曲是第二次相亲的意外收获。但是,第二次相亲与第一次相亲恰好相反。第一次是女方拒绝了我,第二次却是我拒绝了女方。但没想到我的这次拒绝,竟掀起一场轩然大波,而且旷日持久,很长很长时间才消停下来。 2017年2月20日修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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