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0-10-09 07:50:44 点击: 次 来源:原创 作者:必讲 - 小 + 大
【章回小说】大气候(47-30) 作者:必讲 第三十回 御驾亲征去讨债 树个劳模寒人心 俗话说“祸不单行”,那个意思是苦难之事不会只来一次,但一般不会超过两次;要是超过了两次咋说,于是老百姓又创造了新的俗语:“事不过三”或“接二连三”。可在2001年张元彪的苦难确有四次:春天破获了李书记的小工厂安插在向轴里的两名奸细;夏季抓捕了沈厂长派遣到轴研所盗窃“秘密图纸”的特务;为了躲过那场令他冷汗直冒、心惊肉跳的“三讲”,大热天他“大病”了一场,又是“肺结核”,又是“红眼病”,住了半个月的医院;隆冬时节财务处呈给他的年终预测报告,今年向轴将出现亏损!上市公司“ST”的红帽子跟男人不愿戴的绿帽子一样,想想他老张就心烦。这是摆在桌面上的四件大事,不顺心的小事像叫花子身上的虱子,太多了。可惜呀!文化大革命“四旧”(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旧传统)破了不少,可偏偏没有创新一句俗语来形容张老总这种“一连四次”的苦难事。 俗话说“龙眼识珠,凤眼识宝,老牛的眼睛识稻草。”张元彪是多有眼光的人啦,一瞄他就知道那四件苦难事中的前三件属保险公司不理赔的“天灾人祸”,用老百姓的话说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没法的事”,用哲学家的话说,那是不以你的意志为转移的事。唯有亏损这件事实在太冤枉,干活的还是那些工人,人越老越有经验;厂里的机床没见少,三不知还添几台新家伙;热干面都涨到五毛一碗了……,向轴的产值当然是水涨船高,年年向上;亏损的原因是货发出去了钱收不回来——陷入了全国性的“三角债”!向轴是债权大于债务,也就是说从账面上看向轴还是个“万元户”,可股民不识你那一和(hú),非说你是个乞丐。要挽回名誉,你只能把别人欠你的真金白银要回来。张元彪认为讨债是可行的,用百姓的俗话说,“火到猪头烂,功到自然成”,用哲学家的话说,那是可以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的事。 2002年过罢春节,乘大家还油着嘴、笑着脸,张元彪召开了领导班子会。程书记退休后班子里差一个人,六个人是不能搞“少数服从多数”的,在张华超的软磨硬缠下,张元彪只得将钟步高提升为党委副书记,协助张华超搞党务工作。 张元彪心情沉重地说:“我厂戴上‘ST’(特别处理)的红帽子了,这跟男子汉戴绿帽子一样,是件极不光彩的事。股市上连戴三年的红帽子是要摘牌的!向轴真要摘了牌那就掉得大,有多大?用不着我比划,在座的是‘瞎子吃汤圆——心里有数’。 “好有一比,目前我们国企在进行新的长征。开始长征时中央红军有三十万人马,在蒋匪军的围追阻截下到达延安时只剩三万,我算了一下,平均三百米就牺牲了一位英雄好汉!多艰难,多悲惨!现在为数早已减半的国企最大的危险是‘三角债’,这相当长征途中的草地,陷进去只会越陷越深,至肚脐,过脖颈……。问题是当年红军有毛泽东的领导,最终保留住了革命的火种,到达了延安。而现在我们是谁在领导?……连确定正确路线的遵义会议都没有召开,……还将碰上另立中央的张国涛,……国企的命运凶多吉少哇。 “扯远了,还是谈谈背上那个要命的脓包(俗称“手达”)。听说国务院的大管家也被‘三角债’缠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前不久大管家在东北老工业基地搞试点,想在长白山上寻找灵丹妙药,他一次给银行打了几千个亿,作为准备金。他是这样想的:比方先给我们向轴打三个亿,钱在银行放着,不准我们用,只能还债,如是我们欠钢厂的钱还清了;钢厂收到我们还的钱,银行不准他们用,只准还债,如是钢厂欠汽车厂的债还清了;汽车厂收回债款,银行还是不准他们用,只能还债,如是汽车厂欠我们向轴厂的钱也还清了。三个亿在三家厂的账上转了一圈,最后分文不少的又转回到国家的账上。三家的厂长在大管家的药池里泡了个澡,垢甲搓掉了,一身的轻松。以前他们既是上门讨债的黄世仁又是出门躲债的杨百劳,现在好了,个个是自由自在、行走无碍的棒小伙,风光得不得了。 “大管家的这个办法行不行?我认为不行!为啥咧?大管家的大魄力、大手笔可佳,但其立足点是错误的——是一个带有浓厚主观色彩的理想主义。为啥这样说,二个原因:一个是企业的债权或债务是非常分散的,并非只那么两三家;再一个是企业的债权与债务并不是相等的,有的债权大于债务,有的债务大于债权。我们向轴是债权大于债务,钢厂是债务大于债权。汽车厂啥样?我不清楚。按概率算大管家成功的可能日破天只五分之一。但也不是说此举一无是处,牛黄、大黄、雄黄随便哪种都能清火……有益无害。我们不能指望大管家拿出解‘三角债’的法宝,指望他,黄花菜都凉了。一句话,自己的债自己要。讨债得铁石心肠:要有个‘硬’字,要用个‘逼’字,少不了个‘绝’字。非常的时期要用非常的办法。”张元彪这话挺硬气,打铁出身的张华超喜欢听。 姜云一说:“时下欠债的和要钱的之间流行着‘磨账’和‘滚动付款’两种方式,这两种与时俱进的付款方式是上个星期销售处刘处长对我讲的。”生怕这一“崭新”的方式大家不知道,姜云一便作了介绍。 “‘磨账’就是你要钱我没有,但我愿拿我的产品来抵债,比方上个月汽车厂拿了一辆高档豪华型的、价值一百二十万的别克轿车作为‘轴承款’磨给了向轴。我厂要是不想要的话可磨给钢厂,只要别个想要;只要你磨得出去。当然磨一次就掉一次价,这是肯定的。说好听点,‘磨账’人家还认定你这笔账;说不好听,‘磨账’纯属强买强卖,霸道得很:你想买一斤好肉,他硬卖你一堆萝卜白菜。用香樊话说,‘要,就是这个球;不要,去个球。’ “前两个月汽车厂对我厂执行‘滚动’付款了。‘滚动’付款就是收到你发来的货他不慌付款,收到你第二次发的货他再付第一次的款,收到第三次的货付第二次的款:硬要压你一次货款。这个‘二癞子’的付款方式盛行于世,找不到是哪个盖世奇才的企业家首创的:他用小算盘算过,只要你不发货,一笔货款你永远莫想要;他用大计算机算过,如此不讲情面地将供应商来个通吃,他肥得走不动路。 “那天李处长对我讲了蛮多心里话,他说汽车厂对我们搞‘磨账’、搞‘滚动付款’相对好说点,起码人家认你这一壶,还有个臭规矩。只要你身上的膘厚,熬得住也行。最难对付的是私营企业,坏规矩都是他们兴的,前天一个这,昨天一个那,发展到今天已没有任何规矩了。他们只有一个字:‘赖’!赖一天算一天,实再赖不下去了像挤牙膏似的给你挤一点点。 “零售商基本上是‘借鸡下蛋’,他们大量地从向轴进货,门市部的货架上摆得满满的,就是不给你付钱。他们在银行有账户,但啥时候查账上都没钱。老板不照面,店员不当家,任你催款的跑断腿就是不中神。老板与当地的政府、公安串通一气,一个是地主,一个是打手,一个是恶狗。我们尝试过走法律程序,行不通。他们肯定晓得财务上的规定:多年的死账不算数,要勾消。他们就这样赖着,活账变呆账,呆账为死账,等你销了账,他笑眯了。 “听说我厂的销售员也会玩歪板眼了:有些销售员不光销售向轴的产品,还销售别家的产品;更有甚者,敢销售冒牌的向轴产品,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啦;有些销售人员摸清了轴承产、供、销的网络,就跳槽自己开公司,然后利用向轴的销售渠道打进市场。像我市著名的民营企业家、市政协委员、‘神雕车用轴承公司’的老板丁德民,原来就是我们向轴的销售员。 “天天在外面混的销售员小算盘打得比犹太商人还精,精确到一元一角一分:要不回钱厂里最多不发奖金,日破天再扣一点点工资;可购货方将几十万、上百万的货款压一个月,给他的回扣是一碗肥肉,而向轴少发给他的是一盘白菜。这年头,老家伙都知道《龙江颂》里那位靓姐江水英的名言,‘堤内损失堤外补’。 “那天李处长不停嘴地对我嚼‘回款难啦!’瞧他那副底气泄得光光的模样,我感到自己瘪了一截。我看啦,不想拉磨的驴早解套,早熬胶。” 汪剑双手捧着茶杯慢慢地喝着热茶,不喝的时候则不停地用鼻子吸着茶面上的热气:他在做理疗,他感冒了。销售这一摊属他分管,张元彪和姜云一说的情况他当然了如指掌。他的工作没做好,只能老老实实的由着他们掉底子、揭疤子、说三道四。他忖思着,莫说李处长不想干,我还不想管咧。 李兴荣也得了流感,他咳了一声,镇住了疼痒的嗓子,然后用地道的河南话说:“二位讲的都是事实。咋?地里的野草长尺把长了你才瞅见?……打不着粮食了你才心慌?……娃子不哭你的奶不涨?哎唷……依我看,还是思想没跟上趟。咱向轴跟其他的国企一球样,对完全陌生的市场经济既缺乏根本性的认识,更谈不上思想准备或应对的措施,还是‘长衫马褂瓜皮帽——老一套’——签合同发货,货到付款。刚开始大家都讲诚信,打老虎的武二郎也好,卖烧饼的武大郎也中,没人欺负你。可大气候变了,私营企业虎狼成群,猖獗一时,而国企既没有打老虎的杠子,又没有射恶狼的猎枪,还以为天空与往日一样:朗朗乾坤,平安无事。哎……,秋天来了……树叶子就得枯黄,你就得给我落下来;冬天来了……芳草就得死去,你不乖乖地死不中。看不到产生市场经济的必然性,看不到市场经济必然产生的恶果,你不是个瞎子?……不是个聋子?……你能滋滋润润地过小日子?……梦想!荒唐!” 不知是爱找李兴荣的岔,还是心里不服他的气,姜云一老跟他就筋,“李总,你刚才说的产生市场经济的必然性,和市场经济必然产生的恶果,这可是两个相关联的大问题呀。能给我上一课?” 大大咧咧的李兴荣十分爽朗地说:“不中!一是今日我不舒坦,浑身不待劲。二是‘产生市场经济的必然性’三言两语讲不清,这个问题比我上堂课给你讲的‘有中国特色的红薯’复杂得多。如果按课时讲,咋说也得喷上仨月,可下个月我就退休了。过了保鲜期的食品不能上架,这是规矩,懂不?你真想听我这个‘下了课’的教授讲时政,好说,包二斤苦丁茶上我家,那是我的最爱。” 等在座的各位不笑了,李兴荣接着说:“市场经济必然产生的恶果是啥?大家瞅得见:假冒伪劣,坑蒙拐骗,行凶!赌狠!赖账!市场经济的本质是啥?只俩字——赚钱!为了赚钱,礼仪廉耻撮进了垃圾桶;为了赚钱,仁义道德倒上了渣滓堆;为了赚钱,啥下三滥的手段都使得出来。我听说乾坤轴承厂的回款就不成问题,他们的销售处长开着新轿车上汽车厂,请他们的采购处长吃一顿饭,饭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爽快得很:钱,一分不少的他给你;货,除了轴承外,你多给他把钥匙——那辆崭新的轿车归销售处长了。 “这年头国企要苟延残喘,你要么偷偷摸摸地当婊子、做贼娃子,要么占山为王当强盗、拦路打劫。有没有第三条路可走?有!大多数国企都在走这条路:俩眼一抹黑的看不清道,就那还‘大胆的往前走,不回头’,最后栽到悬崖下,去了球。 “国企的老总要想保本色,当英雄,站得直,立得稳,没门!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更何况你是见天泡在大染缸里,即使心肺没染黑,你那个屁股墩不会是白刷刷的吧?总要讲点唯物主义。 “哎唷,我这站最后一班岗的老兵应该少讲课,多提建议,我认为:债权与债务间的拼杀如同下象棋,元彪这个老帅得稳坐中军账,不可乱动;我是个拱到底了的‘七星卒’,可淡球;汪剑是被对方吃掉的子;余下的各位就是棋盘上我方的车、马、炮。横冲直闯、生擒对方的老将全靠你们中的某一位了。现在向轴需要能吼断桥的猛张飞重振山河,需要能杀个七进七出、浑身是胆的赵云拯救阿斗。” 说到此李兴荣打住了话头,他眼睛睁得空前的大,再大一点眼角就要开岔。他仿佛美国总统走进秦始皇陵,用十分惊讶的眼神打量着每一件兵马俑,他挨着个地看了一下张华超,张驰,姜云一,还有那个长着一张娃娃脸的钟步高,在每个人脸上他足足盯了三十钞钟,似乎想发现谁像满脸杀气的赵云,谁似一腮虬髯的张飞。看完相,他鼓足了劲,提高嗓音说:“咋瞅你们都不像奶油小生!”使完激将法的他长叹一声,“哎……,”气泄得光光的,眼皮合上一半,嗓门全关了。他在心里说,“要想扭转乾坤除非毛泽东再世……要么让屠吉祥挂帅讨债。他们这副熊样能把钱要回来,球弦不沾。”小张派的头张华超闭着眼,像老和尚敲木鱼似地用中指一下下地敲着桌面,他不吭声,他手下的那三个人是马,被人别着腿,是象,被人塞着眼,无人敢发言。张元彪当然看得清这种局面,真是“世上有,戏里有;戏里有,世上有”:世上的债权与债务在马上用刀、马下使枪地撕打,戏里的老张与小张在敌进我退、敌疲我追的拼杀。哎唷,明摆着他们想看我老张的好戏——他们使的这一招是“双车吃士——硬将军”——我这个老帅不挪窝不行。此时张元彪想到戏里的穆桂英五十多岁还挂帅平辽,佘太君一百多岁还指挥三军,他向李兴荣投去感激的一瞥后站起身来拍着桌了说:“我亲自出马!我就不信要不回那些真金白银。” 张元彪还是蛮有主见的,他一挂帅便把厂里的销售人员统统召回来,开了三天的“销售工作大会”。在会上他既没像他的老祖宗张飞那样扯着嗓子吼断一座桥,也没像赵云那样拼着命地杀个七进七出,而是施展了隋唐时代的草莽英雄、混世魔王程咬金的“三板斧”。他坚信这三板斧狠的能斩,恶的能劈,天下无敌。“三板斧”的威力如下: 第一,打一场讨债的“全民战争”,使向轴的每个职工认识到这场战争的紧迫性、艰难性和必胜性。他决定在全厂公布所有欠款人的姓名,地址,欠款金额。厂里的职工不论你是虾兵蟹将,还是四大金刚,只要你有独门绝技,有祖传法宝,能把债要回来,厂里决不亏待你:工资照发;路费报销;按回款额的百分之三奖励。 第二,打造并训练一支讨债的突击队。厂里将从各个单位抽调一部分行政干部,以“军转干”为主,由销售处举办短期培训班,传授讨债的方式方法,以及各种窍门。培训结束后两人一组,带着原始账单去催款。这些枪打得准、弹投得远、身经百战的“武工队”除了享受出差待遇外,还享受百分之二的提成。 第三,强化讨债的主力军。即对现有的销售人员重新整合、重新训练,加强他们的责任意识,改变他们的思想观念。厂里决定将销售员的工作效益与收入挂钩:每月只发一半工资;取消奖金;按回款的千分之一提成。 讨债大军的总司令张元彪在宣布了他的作战方案后,还讲了他期望达到的歼敌人数:“今年的销售回款要达到五个亿!这是绝对不能更改的数字:只能多,多多益善;不能少,少一分都不行!如果完不成这个计划,向轴的地会陷,向轴的天会塌……工资发不出来是绝对的……医院没有药是绝对的 ……小伢上不成学是绝对的。在座的都是向轴的罪人,我这个司令是罪魁祸首。我想了一晚上,如果真有那一天咋办?跳江自杀?我会游泳,淹不死;找个尖地方撞一伙子?可能疼得嗷嗷叫还死不了;喝药闹死,人难受;我想从向轴最高的塔式楼上跳下去,一伙子就板死了,了撇得很。‘茄子不开虚花,男人不讲假话’,我会杀身成仁,以死赎罪……。” 向轴电视台播放了张元彪在销售大会上的讲话录相,《向轴人报》刊登了张元彪的讲话全文,讨债总司令背水一战的雄心大志给萎靡不振的向轴职工多少打了点气,输了点血,添了点活力。 大会的最后一天,安排了一场向轴销售战线上多年的劳动模范李陆地的先进事迹报告会,由李陆地本人向大家讲叙这些年他搞销售,特别在催款要债方面的艰难、曲折。广大职工通过电视录相了解到李陆地这个老劳模鲜为人知的经历,就像听老红军讲他是如何的翻雪山、过草地,如何的战胜顽敌。 李陆地在报告会上说,我们区的客户比较分散,而且大客户比较少。跟别的区比:我们是贫瘠的山区——地是分散的山地;别的区是富庶的平原——田是连片的水田。这就决定了我们只有用大寨造梯田的干劲,用愚公移山的精神才能取得与别人相差无几的成绩。环境悬殊巨大,如果付出的劳动相等,取得的成绩截然不同,别人的一滴汗值一颗大金豆,你的一滴汗最多值一粒小芝麻。 我们区的工作经验主要是突出重点,对几个比较大一点的客户都有详细的档案:经理是谁,秘书是谁,会计是谁;他们有何爱好;家庭状况,家庭住址,联系方式等。一定要清楚得似镜子,全面得像中药铺子。要定人管理,专人负责。在与客户的情感上要下功夫,既要有及时雨宋江那种舍得花钱的慷慨大方,还要有岳家军王佐那种为了大业勇于断臂的决心。当然我并不是说小客户不用管,没有小溪哪来的江河?请记住那句老话,“功夫不负有心人”。 前些时厂里无钱买钢材,银行又不贷款,眼看着厂里要停产。销售处给我们区发来紧急通知,要求我们在半个月内必须要回一百万货款,数额大,时间短,但军令如山!想必你们各个区也接到这个报火警的“110”电话。 收到通知后心急如焚的我们立即召开会议,大家认为,要完成任务得暂时收缩兵力,把全部人员召回来,集中攻那几家大客户,只要攻下一个,基本胜券在握。 江南汽车制造厂是我们区最大的客户,也是固定给我的关系户。我和他厂的姜厂长,许秘书,徐会计都很熟,关系也不错。我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但我为人诚恳,待人真心,助人为乐,眼里有活,他们谁家有事我都主动上门帮助。另外我为人随和、低调,这一点很重要。 我到汽车厂找姜厂长,许秘书说姜厂长这两天没上班,他老婆住院了,许秘书知道我会“打破沙锅——问(纹)到底”,不待我开口他就说,得的是肾结石,石头蛮大,要开刀。住在仁寿医院外科病房,三楼六号。 得到这一情况我当时就赶到医院。当我手提一兜苹果走进病房时,看到姜厂长夫妻俩愁眉苦脸地坐在一起,我走过去,毕恭毕敬地说,姜厂长,听说阿姨病了,我来看看她。姜厂长比我大12岁,我30岁,他42岁。青黄不接的茬,我们销售人员只得“小我”,自认低别个一辈。我爸爸的徒弟比我大个七八上十岁,我爸爸也叫我喊他们叔叔,只当是一回事。 姜厂长对他爱人说,小陆,这位小李师傅是向阳轴承厂的销售员,我们厂是他的客户,还欠他们几百万咧。我赶快说,不谈钱,不谈钱,我今天来看陆阿姨,看看你们有啥困难需要我帮忙。姜厂长说没有,没有。看得出他说的是违心话。 看到陆阿姨那焦虑的脸色,我说困难肯定有,而且是“大大的有”,只是你们不愿意开口。比方说家里的饭谁做?一天三餐谁给阿姨送饭?家里的姜弟弟谁看管?作业谁辅导?等等,还有许多意想不到的困难。你们要是信得过我,把这一切难办的事交给我,我来干。我这些时一直闲着,既不催款,又不发货,你们就把我当个不花钱的保姆使唤,行不? 陆阿姨用征询的眼光看着姜厂长,见姜厂长点了点头,她才说,真不好意思麻烦你,黄世仁还给杨百劳打工,说出去笑掉别个的大牙。我当时说这没有啥,姜厂长不是杨百劳,我也不是黄世仁,他欠的债我收的钱都不属于我们私人。我们都是国企里的员工,只是职务的分工不同。姜厂长说,小李说的极是,我们都是打工的,都是为厂里职工服务的。陆阿姨从裤兜里掏出房门钥匙,把它塞到我手里说,看到你这诚恳我放心,我信得过你。 接下来我就到他家当保姆:一日三餐饭我做,做好了用保温桶给陆阿姨送去;姜厂长吃了饭上班,姜小弟吃了饭上学,从医院回来我才吃饭;然后收拾屋子,洗衣服;早上买菜,晚上辅导姜小弟学习,搞得蛮晚才回我的宿舍。好在我住的地方离他家不远,走二十分钟就到了。 陆阿姨开刀后的那几天,姜厂长厂里派了两个女工在那照顾,主要是看着吊针。等她能吃饭后我给她熬了一沙锅鸡汤,陆阿姨很感动,嘴里不停地说谢谢你,麻烦你。她肯定从姜厂长和她儿子那听到我这些天的作为:屋里屋外忙得不开交,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陆阿姨一边喝着鸡汤一边与我拉家常,她问我家里还有什么人?我跟她说,我上有老,年迈的父母都是轴承厂的退休工人;中间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都在轴承厂上班,我爱人也在厂里上班;下有小,一个儿子在厂里上幼儿园:一大家子都呆在厂里。厂好,吃干的;厂不好,一大家子喝稀的。 陆阿姨问到我父母的身体状况,我对她说,父母身体都不好:母亲血压高,要天天吃药;父亲是糖尿病,一直在厂里住院,以前厂里有钱,医院开得出药,病情还能稳住,最近厂里的回款太少,生产都快停了,医院也没钱进药了。前天我姐给我打电话,说再拖下去我爸的眼睛可能要瞎。讲到心酸处,我的眼泪流出来了。 陆阿姨蛮感动,她放下汤碗,拿了张卫生纸递到我手里,让我擦眼泪。她安慰我说,你放心,我会把你的情况说给姜厂长听。只要汽车厂一有钱,我要他先还你们轴承厂的债。 我就这样为姜厂长当了十天的保姆。第十一天我到医院给陆阿姨送中饭时,陆阿姨对我说,小李,前两天我把你厂和你家的情况对姜厂长讲了,我再三嘱咐他,厂里只要有钱先还你们向轴的债。我还给他们厂财务科长打了招呼,厂里一有钱先给我来个电话。他们厂还欠姜厂长他弟弟工厂里的钱,他弟弟也来催过几次款。这不,今天早上他们厂财务的陈科长给我打来电话,说刚回了五百万,要我找姜厂长批条子拿钱,我先给你通个气。你赶快到厂里找姜厂长,去晚了钱被别个拿跑了。他们厂的债主多如牛毛。 听到这一消息,我很兴奋、很激动,我对陆阿姨连声说谢谢,谢谢。我调头往汽车厂跑。 姜厂长独自一人坐在办公室里发呆。我一进去他就对我说,你真是手眼通天,我厂刚回了一批货款你就晓得了。哎……我在犯难:这多的债主……杯水车薪……给谁不给谁?不能都还债,多少得给自己留点用于生产。 我忙对他说,姜厂长,我们厂又打电话催款了,厂里没有米下锅了!再不回款真要停产。你这次无论如何得给我一百万,就算我求你了行不行?姜厂长不作声,他愁眉苦脸地想着心思,他在盘算咋样分配那五百万。 这次催款刚有点眉目,千万不能叫它黄了。就像水烧到90多度,再添一把柴就开锅,没有那把火它会慢慢地凉下去的。我万般无奈了,我想到向轴一旦停了产近万职工的工资咋发?我想到厂里许多职工同我一样,父母妻儿都在厂里,厂一垮,一大家子都要遭殃;我想到我那躺在病床上盼着药物治疗的老父亲……我大喊一声,姜厂长!我李陆地求你了,我给你磕头行不?我曲膝跪了下去,在水泥地上一个接一个地磕起了头。 使不得!使不得!姜厂长赶忙离开坐椅,走过来拉我起来。我跪在地上,眼里满含着泪水说,姜厂长,实在没有法,我求你了。姜厂长说行,行,这次一定给你一百万。你先起来行不?起来说话。我说你答应了?他说是的。我还不放心地问真答应了?他回答绝无戏言,真答应了。 就这样,一百万汇到了我厂的账上。收到汇款后,处长给我打来电话,他像饿了三天终于讨到个大饼的叫花子,用异常的无比感激的声音说,小李,你这笔汇款真是及时雨,熄灭了向轴的燃眉之火。前些时张总到处借钱借不着,人都急病了,听到你送来的好消息,躺病床上的他一个鲤鱼打挺下了床,在地上一蹦三尺高。你这一百万是我发催款令后回的第一笔款,你李陆地又为向轴立了大功。 哎……这一百万不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的恩赐,也不是全知全能、心灵感应的上帝的安排,这一百万是向轴的销售员李陆地——我,给别个当了十天的保姆,磕了五个响头讨回来的。难啦!……这个年头当销售员真难!…… 向阳轴承厂近万的职工、家属,在电视上看到李陆地讲到此再也讲不下去了,他抬起头,眼望着天,两道泪水无声地淌了下来。一会,他猛地将头低下,埋在两臂间放声地痛哭起来……。 李陆地的事迹在向轴引起了极大的振动,特别在机修分厂,因为李陆地的父亲李人才是机修的老工人。李师傅是从洛阳调到来支援三线建设的,74年他家搬到向轴时还是肖卫国带着团支部的几位青年人帮忙卸的车,那时李陆地才三岁,机修这些年轻的叔叔看着小陆地一天天的长大,上向轴幼儿园、向轴小学、向轴中学,直到参加工作。特别是肖卫国,他从上海实习回来后厂里的龙门刨还没安装,他先跟李师傅学牛头刨、学插床。他对李师傅这位老哥哥十分敬重。 第二天早上一上班,肖卫国到大型组坐了会,大型组的元老们就李陆地磕头一事议论纷纷。 胡必定责备味十足地说:“李陆地给别个磕头,我们这些当叔叔的脸上无光,感到耻辱。我觉得他丢了我们厂的人:男儿膝下有黄金;宁可站着死,不可跪着生。” 黄万金则不以为然,“自古以来,中国人只给‘天、地、君、亲、师’磕头。一个小厂长不算个啥,可人家是向轴的‘衣食父母’。胡老九,啥叫‘衣食父母’?说复杂点,管我吃管我穿的就是爹妈,讲简单点嘛,有奶便是娘。我认为,只要能把救命钱要回来,磕个把头也行。” 吴法源讲:“你说得轻巧,要是头磕了钱还要不回来,岂不白磕了。黄老哥,如果你编要债的程序,一定要写清楚:是先磕头后给钱,还是给了钱再磕头。” 大家议论了好一会。看到老班长肖卫国一直不作声,胡必定问他:“老师弟,你对陆地给别个磕头咋看的?” 肖卫国叹了一口气后说:“心酸啦!陆地此举是为我们向轴的大业着想,是为我们工人的工资着想,是为向轴的父老爷们着想,其精神可敬可佩!但这种做法我不赞成。我肖卫国长这大从没给别个磕过头,就连自己的亲爹娘都没磕过——我爸妈不叫我磕呀!磕头是封建的礼节,解放后提倡新文化,早就不兴这个了。小陆地在危急之时想到给别个磕头,肯定是从那些污七八糟的电视剧里学到的:丫环一搞给小姐磕头;奴才一搞给王爷磕头;满朝文武一搞给皇上磕头……,现今的社会跨过了民国回到了满清。 “自古以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从来都是欠钱的怕债主。杨百劳怕黄世仁逼债,年前还‘出门躲债七天’。债主的账单就是‘理’,打官司以此为凭据。现在搞反了,乱套了,债主倒怕起欠钱的来了,不给他当保姆,不给他磕头,钱还要不回来,啥世道!简直是黑白不分……天地颠倒……沧海横流! “陆地给别个磕了五个头讨回了一百万那是碰巧,碰上个有点良心的人;当然陆地当保姆做好人在先。如果碰上一个没良心的昏官,你就是磕破脑壳未必要得回一分钱:毕竟‘兄弟如手足’,他弟弟的面子也有三峡的壩那大。 “话说回来,讨回一百万又能咋的?能彻底解决问题?不行!从大处讲,它能扭转乾坤、能解开社会上已形成的三角债?不能!从小处讲,杯水车薪,它能解向轴一月之急,能解向轴一年之困?还是不能!哎哟,病入膏肓了,无药可治。 “在这个时候厂里抬出李陆地这个模范,要我们学习他,大家说说,现实吗?难道要我们都去磕头要债?一个工厂跟一个国家一样,竖起一个模范人物是要大家学习他的道德品质;而模范人物与他成名的那个时代是息息相关的,首先他是那个时代生产方式、生产关系的产物,是那个时代社会风气、民心所向的标志。过去的时代之花必然凋谢;过去时代的英雄你千唤万唤他也不会回来;偶然回来个把,绝对是‘转基因’——他身上打着新时代的烙印。大家想想,唯利是图的市场经济社会能培养出‘憎爱分明的阶级立场、言行一致的革命精神、公而忘私的共产主义风格、奋不顾身的无产阶级斗志’的雷锋吗?(周恩来的题词)没有土壤,英模只能是长不长的豆芽菜。” “哎……梦啰。眼前就是一场恶梦”。说完肖卫国垂头丧气地走了。 张元彪的五个亿注定要不回来,那他是跳楼还是咋作,且听下回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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