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1-02-24 13:28:13 点击: 次 来源:原创 作者:必讲 - 小 + 大
【章回小说】大气候(47-47)【完】 作者:必讲 第四十七回 张元彪深夜谈禅 肖卫国黎明顿悟 对肖卫国的到来张元彪深感惊讶:他胆子够大的,黑灯瞎火的一个人敢摸到这来;但又感到高兴,他看到自己在肖卫国心中还有斤有两,他视自己为一个有点青疤的红苹果。这一个月张元彪最大的感触莫过于寂寞,仿佛鲁滨逊漂到孤岛上,无人说话,语言功能开始退化。既然肖卫国摸来了,就与他好好呱嗒呱嗒。 张元彪烧了锅开水,给肖卫国泡了碗从山上采来的“花红茶”,然后像长年漂流在海外的华侨,向久别重逢的乡亲了解起老家的变化。肖卫国先给他介绍了干部队伍:厂级是“千亩地里一棵苗”,仅留下了那个神通广大的小个子钟步高,其余的几位像除杂草似地锄得干干净净,市里派了个比钟步高略高一点、长着张娃娃脸、“副科级”的胡济来向轴任董事长兼党委书记,钟步高任总经理;元老级的中层干部像打了农药的野草全死光了,新长出来的幼苗还是他们留下的种,生活态度、工作作风由他们的基因克隆,但达尔文的“进化论”决定了幼苗比老草更加贪婪,更加残忍,更具有耐药性。之后他又细说了这几年厂里去世了的那些张元彪认识的元老工人,包括大型组的胡必定、王愿、吴发源。张元彪默默无语地听着,看得出他的心情颇沉重。肖卫国讲完后半天他才憋出一句话:“向轴工人生活在地狱之中啊!” 张元彪的这句话缩小了他与肖卫国之间的距离,肖卫国自然又想起他关心的那个问题,“大彪,听说你在厂里就热衷佛事,下午我听你那个口气又不打算皈依佛门,咋拉?难道你想逃学。” 张元彪无神的双眼聚焦着小方桌上昏暗的煤油灯,仿佛从那提取答案,“现在我觉得皈依佛门,特别是皈依只念‘阿弥陀佛’的净土宗实在荒唐。这几年在‘号子里’我当图书管理员,那里的书真多,儒家的书按说不少,可佛家的书比它多几倍,千百年来一直是这个比例。在那我没别的事可做,全天候、全身心地研读了几年佛家的经典。对佛教我有了新的认识。” 肖卫国的兴趣来了,他嬉皮笑脸地对张元彪说,“能不能给我介绍一下佛教?我对它知之甚少。请你告诉我佛爷家的门牌号,说不到哪天喝醉了酒我也到他府上闹闹。孙悟空醉游兜率宫偷吃了老君葫芦里的仙丹,由此长生不老:佛爷家肯定有类似的妙药,我去搞它两颗。” 张元彪思想了一会严肃地说,“佛家的书读多了对佛教的认识就改变了:先前不了解佛教,觉得佛界是安宁、祥和、神圣、不可侵犯的一块净土;现在晓得它并非如此,它是个充满诱惑、十分狡诈,充满矛盾、十分虚伪,而且内部斗争不断的是非之地。 “凡是想入佛门者都会先问师傅,啥是佛?啥是佛法?啥是佛教?我当年就这样问过净空法师,他也给我解答过。可佛教的经典是咋样描绘师生间的问答?学生迦叶问佛,世尊拈花不语,迦叶微笑得法;徒弟文殊问法,师傅维摩默然,文殊便知其道。答的啥?全然不说!明摆着故弄玄虚。这种看似‘于无声处胜有声’的‘虚’,给日后不计其数的‘伪’留下了可乘之机。‘杜撰禅和’是佛门中骂人的话,可千百年来哪一位佛门大师不是杜撰的行家?哪位禅宗掌门不是造假的高手? “《圆觉经》讲得清楚,‘一切众生本来成佛’;《华严经》说得透彻,‘一切众生皆有如来智慧德相’;换句话说,众生与佛是平等的,没有差别。现在我们把智慧德相失掉了,咋失掉的?佛用一句话把我们的病根说了出来:‘但以妄想、执着而不能证得。’这里有矛盾:地藏菩萨发过大誓愿,‘众生渡尽,方证菩提。地狱未空,誓不成佛。’地藏菩萨妄想吗?执着吗?他就是头倔驴!众生不可渡尽,按说他成佛的日子渺渺难期,可他还是披上了菩萨的袈裟。 “唐朝时佛教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革,佛教中产生了新的一派——禅宗。禅宗的祖师解放了思想,推翻了教理,将创始于印度的佛教逐渐实用主义的中国化了:最先的祖师竖起自己的旗帜,随后的继位者在其基础上总结出自己的理论,再后来的接班人又阐叙了自己的发展观……。他们对佛教的诠释一个比一个荒唐,后人说这是‘杜撰禅和’。 “唐代僧人法常参见著名禅师马祖道一,提出了禅者最感兴趣的问题,法常问,如何是佛?马祖答,即心是佛——心就是佛。佛性便是心,心便是佛;后来发展成理论‘见性成佛’——有性者皆可成佛;再后来甚至说‘九窍者皆可成佛’:狐狸、老鼠皆有九窍,都能成佛。你说荒唐不荒唐? “五代时僧徒问,如何是佛?智洪禅师答,即汝是。即汝是——你就是。 “五代时学人问,如何是正真道?道希禅师答,骑驴觅驴——摸石头过河。 “‘即心是佛’、‘即汝是’、‘骑驴觅驴’都确立‘自我’在参禅中的主体地位。” 张元彪给这个话题下完结论,便细心地观察肖卫国的反应。肖卫国想,禅宗这个实用主义的唯心论多么像改革开放初期搞的“解放思想”:那次运动毁坏了民族意志的根基,否定了国家统一的主义,人人都成了有智慧德相的佛爷,都是超过马列毛的哲学家、政治家……多了不起!不管是精神上还是肉体上,国民都有了彻底解放的感觉……多幸福!可历史的发展竟那么出人意料,几千万工人下岗了……原来“解放思想”是阴谋家设的圈套。不知张元彪意识到这一点没有,估计意识到了,只是碍于不太了解自己的政治观点,这种敏感的话题不便说破而已。 张元彪用充满友好的眼光瞄着肖卫国,仿佛一个大学生给一个小学生出了道“微积分”,那神情似乎在问,“你能解这道题吗?”肖卫国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他俩来了个“佛祖拈花,迦叶微笑”。 “《临济语录》里有这样一个故事”,兴趣盎然的张元彪接着讲“公案”,“有一天,王常侍到禅寺访问,主持义玄禅师陪着参观僧堂,常侍问,这一堂僧人读经吗?义玄答,不读经。学禅吗?不学禅。常侍十分疑惑地问,经又不读,禅又不学,究竟干什么?义玄禅师满怀信心地答,他们都能成佛的。 “禅宗里最有名的故事:相传神秀大师作偈,‘身为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试,莫使染尘埃。’六祖慧能反对此观点,作偈,‘菩提原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此偈是禅宗解放思想的理论基础,它彻底地否定了佛教的原旨教义,开创了一个新天地。由此慧能走了红、出了彩,由一个僧厨一下子升为主持和尚。 “慧能的大弟子怀让的《语录》云:马祖道一居南岳传法院,独处一庵,惟习坐禅,凡是来访者都不顾。(师)一日将砖于庵前磨,马祖亦不顾。时久之,乃问曰:作什么?师云:磨作镜。马祖云:磨砖岂能成镜?师云:磨砖既不成镜,坐禅岂能成佛?说坐禅不能成佛,是说道不可修。马祖的《语录》云:问,如何是修道?师云:道不属修。若言修得,修成还坏,如同声闻。若言不修,即是凡夫。禅宗认为得道的方法是非修非不修,非修非不修就是无修之修。有修之修是有心底作用,就是所谓有为。有为是灭生法,是有生有灭的,所以修成还坏。 “《坛经》神会云:声闻修空,住空,被空缚;修定,住定,被定缚;修寂,住寂,被寂缚。 “小肖,这老和尚的话不好理解吧?修啥被啥缚……不修又是凡夫,成不了佛。” 张元彪打住话头,又给肖卫国出了道“微积分”。 肖卫国猜到他下面的话,“信谁的主义被谁缚;走谁的道路被谁缚;谁都不信,无人缚——这样才能解放思想,搞改革开放。”肖卫国对着张元彪微笑着点了点头,两人心领神会,来了个“文殊问法,维摩默然。” 肖卫国完全被张元彪说禅、讲公案(即讲故事)吸引住了。他不解地问:“哪禅宗是咋样参禅悟道的咧?” “想听公案吗?想听我再给你讲两个。我刚接触禅宗也是被它有趣的公案深深地吸引。”张元彪已戒了烟,喝了几口花红茶他精神十足,“无门和尚有颂曰,‘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精神境界顺乎自然、自在无碍,便日日是好日,夜夜是良宵。如执著坐禅,因诵经而废寢,念念不忘变罗汉;因抄典而忘食,梦寐以求成大佛:那就是自己给自己戴枷锁,不得解脱。事物都可一分为二,禅教也是有良有莠,有清有浊。因为解放了思想:够得上大师的都有《语录》传世,从中可见禅宗是五花八门,没有统一的教义,没有凝聚力。 “有源律师问大珠慧海禅师,和尚修道还用功否?慧海答,用功。问,如何用功?答,饥来吃饭,困来即眠。又问,一切人总如是,同师用功否?答,不同。如何不同?答,他吃饭时不肯吃饭,百般须索,睡时不肯睡,千般计较,所以不同。这个道理我晓得,净空大师以前对我说过,出家修佛之人吃饭都与凡人不同,吃饭时他可以修‘六渡’。 “禅宗讲究一个‘悟’字。六祖慧能说得好:‘惟论见性,不论禅定解脱’。他认为解脱成佛只能靠发现自己的本性,发挥自己的本心。普天之下人的本性是一样的,所以人人都有佛相。 “长庆慧棱禅师二十余年坐破了七个蒲团,仍然没有见性。直到有一天偶然卷起窗帘,他才恍然大悟,便作偈道:也大差,也大差,卷起帘来见天下,有人问我解何宗,拈起佛子劈头打。慧棱偶然卷帘见到大千世界原来如此,因而‘识心见性’,解去了坐禅的束缚,靠自己豁然贯通,而觉悟了。 “慧棱悟出个啥?悟出的不是道理,而是方法——统治者的方法:学生问道,能答你便答;答不出来,你扯点野棉花懵他一下;他若不开窍还问,你就‘拈起拂子劈头打’。并骂道:你这个苕货!猪脑壳!这简单的问题还用我说——他师傅是这样教他的;他也这样教他的徒弟。如是禅宗有了这个千百年来‘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教学方法——‘不许争论!’不听话便‘棒打口喝’。 “回答僧人提的问题,禅师往往采用一些故弄玄虚、答非所问、扯野棉花的方式,可能他自己都不清楚道理,是个糊的。 例如:问如何是活句?四祖宣仲答,六月长天降大雪,三月岭上火云飞。 问如何是自己?芭蕉慧清禅师答,面南看北斗。 问如何是禅?夹山禅师答,路逢死蛇莫要打,无底篮子盛将归。 问如何是佛大意?招庆道匡答,七颠八倒。湘潭明照答,百惑漫劳神。” 肖卫国听了哈哈大笑,“我头次听说禅宗竟如此虚伪,如此狡诈,如此霸道。道貌岸然的禅师,脱掉华丽的袈裟竟体无完肤,浑身疤疤瘌瘌。有意思,请你接着讲。” 得到肖卫国的赞扬仿佛演员听到观众的掌声,张元彪越说越来劲,“我再给你讲两个小公案,蛮有意思的。严阳尊者初次参见赵州禅师,很不好意思地说,我没带啥东西。赵州说,你放下吧。严阳尊者更加不安,我啥都没带,你要我放下啥?赵州微笑着说,既然放不下,你就带着吧。” “这个禅我参透了。”肖卫国神气十足地说,“赵州讲的是‘心’,‘放不下’心,你就成不了佛。对吗?”张元彪仿佛一位禅师,“你聪明,开悟了。”开悟的可能不是听公案的人,而是讲公案的人,他俩都笑了。 “还有个公案,说苏东坡一日打坐,欣然有得,乃作一偈表示他的悟道境界,并派人渡江送给他亦师亦友的方外至交佛印禅师,偈曰:稽首天中天,毫光照大千。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佛印看后无一赞美之词,提笔批了俩字——‘放屁’。看了回复,苏东坡一肚子气,他连夜渡江到金山寺找佛印讨个说法。刚过江他就开悟了,调头坐船回去了。小肖,你猜他悟出了啥道理。” 这个逻辑上有严重漏洞的题难不住肖卫国,“他自认为八风(利、衰、毁、誉、称、讥、苦、乐)吹不动,其实不是。他过江讨个说法就证明他心尖上还挂着名誉,脑子里还堆积着虚荣。”“你说的对。苏东坡要讨的说法佛印大师的答复早就写在纸上了——‘八风吹不动,一屁打过江。’苏东坡多聪明的人啦,一过江就开悟了:道理,自己还没真正参透;信仰,自己还不是无比坚定;大气候一变,自己就糊了。”苏东坡开悟了,他老张何尚不是如此。 “禅宗讲平常心。”思想解放了的张元彪表情极为轻松,“禅宗里有许多美好的偈,高峰老人有一首《插秧偈》写的绝妙,可见劳动尤其能参禅悟道。该偈写道,‘手执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六根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一言以蔽之,‘以退为进’便是禅家的人生观,禅家的处世哲学。联想我刚才讲的‘扯野棉花’,你润一下是这个味不? “其实生活中充满了禅,你不一定非到深山老林、宝刹古寺去静坐,去焚香,去苦思冥想,中国古代文学中就有许多美好的禅,例如: “廖落故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越王勾践破吴归,战士还家尽锦衣。宫女如花满春殿,只今唯有鹧鸪飞。 “今年好似去年好,去年人到今年老。始知人老不如花,可惜花落君莫扫。 “青山临黄河,下有长安道。世上名利人,相逢不知老。 “朝为媚少年,夕暮成丑老。自非王子晋,谁能常美好? “太多了,太多了,翻开我国上千年浩瀚似烟海、璀璨如明珠的诗歌集,你就会发现好诗必有禅,有禅必好诗。” 张元彪既不信佛了,就不刻意追求“少言寡语”,讲到禅他兴致极高,信口开河,滔滔不绝。 肖卫国在张元彪讲得口干舌燥,低头喝茶时问道:“大彪,你对禅这感兴趣,现在你在这个山旮旯里是参禅悟道咧?还是准备搞个剃渡,正而八经地皈依佛门?” 张元彪回答:“可能肯定地说,刮光光头绝对不可能了,我现在已不信佛了,我就是佛。你看看承恩寺里的那些小和尚,虽剃了光头穿了袈裟,可身上哪有丁点佛性:他们既不念经拜佛,又不戒斋吃素,佛教的清规戒律熟视无睹,依旧我行我素。但他们市场经济的意识蛮浓厚,咋赚钱,咋宰人,赢利的一套套功夫被他们耍得娴熟。我住到这个腰子角也有看不惯他们的因素。我喜欢禅,还是接着给你讲禅宗吧。” “佛教传入我国后发展成为若干宗派,如天台宗,华严宗,唯识宗,西藏盛行的密宗,汉人区盛行的只念‘阿弥陀佛’的净土宗、禅宗等等。其中禅宗对中国社会和中国文化影响最大,因为它是‘佛教中国化’的产物! “中国化的佛教完全推翻了原来意义上的佛、佛法、佛教,例如:僧人陆希声问仰山禅师,和尚还持戒否?仰山答,不持戒。僧人李翱问药山禅师,如何是戒、定、慧?药山答,这里无此闲家具。戒、定、慧是佛的‘三学’,学佛者必走之路,但禅宗大师视这些为无用的东西。更有甚者,禅界大师宣鉴呵佛骂祖:我对先祖的看法就不是这样!这里没有什么祖师佛圣,菩提达摩是老臊胡;释迦牟尼是干屎橛;文殊、普贤是挑粪汉;等觉妙觉是破执凡夫;菩提涅槃是系驴橛;十二分教是鬼神薄,拭疮疣纸。四果、三贤、初心、十地是守古冢鬼,自求不了。 “六祖慧能以后的禅宗把以前作为佛教的经典、固定的仪式、所需遵守的戒律和礼拜的对象全抛弃了。他们认为人成佛达到超越的涅槃境界完全是内在的作用——发现自己的本性,发挥自己的本心——再典型不过的唯心论。” “有意思,真有意思。”肖卫国打断了张元彪的话说,“以前我还真不晓得佛门中有如此激烈的斗争,有如此众多数典忘祖、甚至敢欺师骂祖的大师。孙悟空是个造反英雄,他大闹天空,但最终皈依了只念‘阿弥陀佛’的净土宗。我对禅宗感兴趣,请你接着讲禅宗。” 老张接着讲,“六祖慧能创始的南宗顿教日益发展丰富,最终成为具有鲜明中国特色的佛教禅宗,禅宗包括‘四料理’、‘四宾主’、‘五位君臣’、‘夺境’、‘夺人’等等细部,也是一套甲子。评论禅宗功过的论述实在太多:有的肯定它在佛学范围内有冲破繁琐教义、解放思想的进步作用;有的则痛斥他们是骗子、强盗;历史学家范文澜在他的著作《唐代佛教》中这样写道,‘从谂擅利口,天然工心计,禅门大师大抵属于这两类人’。 “禅宗里有一个很重要的细节我想对你讲讲。禅宗的创始人六祖慧能是大字不识一个、却能‘悟道’的典范,他原来是僧厨,因为他那首解放思想的偈(即:菩提原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得到五祖的青睐,便将主持传位于他,由此可见这个文盲没读过任何一本佛家的经典。他的主要教义之一是‘不立文字’——即不在思辨推理中‘知解宗徒’。因为在他看来,任何语言、文字都是人为的枷锁,它不仅是有限的、片面的、僵死的、外面的东西,不能使人去真正把握那真实的本体;而且正是由于执著于这种思维、认识、语言,反而束缚了思想。哎唷,多可悲唷!千百年多少人受这骗局的蒙蔽,浑浑噩噩地过了一生又一生;多少人沉湎在这扑朔迷离的佛教之中,虔诚无限地活了一代又一代。想想我的老娘实在可怜。 “我国近代史上忧国忧民的‘民族脊梁’大有人在,可他们苦于民众是一盘散沙,梁启超经历了‘戊戎变法’失败的惨痛教训后开宗明义地说,‘夫聚群盲不能成一离娄,聚群聋不能成一师旷,聚群怯不能成一乌获;以若是之民,得若是之政府官吏,正所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其又奚尤。’因此他认为要改良,首先得提高人民觉悟,即日新其民。那又用什么来统一人民的思想,增强人民的道德心呢?他认为唯一能承担此重任的只有宗教,他说‘摧坏宗教之迷信可也,摧坏宗教之道德不可也。’章太炎在1906年还提出用佛教建立‘无神论’的宗教,以达到‘用宗教发起信心,增进国民道德’的目的。 “梁启超、谭翤同、章太炎等等革命的先驱忧国之不强,忧民之不富,可这些从佛教里杀出来的精英始终没找到一条强国富民的道路。 “毛泽东与佛教有很深的渊源,他母亲是个虔诚的佛教信徒。毛泽东年幼时他母亲领他拜石观音做干娘,从此寄名叫‘石头’。毛泽东排行第三,所以他的乳名叫‘石三伢子’。有关书籍介绍毛泽东16岁时(1906年)曾去南岳‘朝山进香’,既替母亲还愿,又替自己还愿。据《湘潭县志•礼典》记载,光绪上年(1888年)韶山所辖七个乡就有十四所佛寺,韶山有很浓的信仰仙佛的习俗。 “1910年毛泽东离开韶山去湘乡、长沙等地读书,从此他开始寻求救国救民的真理,对他思想影响较深的除了梁启超、谭浏阳(谭嗣同是浏阳人),就是他最尊敬的老师杨昌济(杨开慧的父亲)。梁启超十分推崇谭嗣同的‘应用佛学’,杨昌济和毛泽东十分推崇谭嗣同的‘心学’。可见这些志士仁人都是在黑暗里、在佛教中摸索探求救国救民的真理。 “1917年十月革命的一声炮响,从俄国传来了马克思主义,年轻的毛泽东看到了光明,找到了真理,从此开始了他无比辉煌的革命生涯。中国绝对不可能产生马克思主义,这是历史决定的:因为当时中国缺乏世界上最先进的工业,最先进的科学技术,特别是缺乏先进的哲学。我想当年毛泽东一接触马克思主义,一看到《共产党宣言》,他的眼睛肯定猛的一亮,大有茅塞顿开之感——这才是西方世界的真经!觉悟不觉悟之间只有一步之差,可这一步却是极难迈出。若迈出如同跨过国界,两番心境判若云泥呀!这就是禅宗六祖慧能说的‘一念觉,即佛;一念迷,即众生’。这一点我深有感触。” 此时肖卫国想起了一个问题,满脸的乌云替代了他刚才听公案时的灿烂阳光,“大彪,你是建厂的元老,从建厂到现在近四十年,看着向轴从无到有,从小到大,又由强变弱,由盛变衰,不知你最大的感受是啥?我很想听听,说心里话。” 肖卫国这一问,张元彪讲禅说公案的好心情像见到狼的羊群全吓跑了。“先说我老张吧,”他仿佛面对着《法制报》的记者那样严肃认真,“从1988年底承包向轴开始,我就没过上几天舒服日子。当年多英俊潇洒,多敦厚淳朴,多好的一身板子骨……,特别是那浓密的黑油油的头发,人见人爱呀。哎……,到后来熬成个啥样?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说你是个人吧,你躲在腰子角干了不少坏事;说你是个鬼吧,朝堂大殿上你又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说心里话,我都感到自己变了,变得不认识自己了。人形变了:油榨干了,跟同年进厂的大学生相比我显得比他们老一截;人性变了:扭曲得不像样,说你是个直的,你又有弹簧的弯形,说你是个弯的,你又有麻花的直状;人心也变了:既有菩萨的慈悲,又有魔鬼的狠毒。哎唷……最后我老张落了个啥下场?二百万承包奖似煮熟了的鸭子飞了;身败名裂、穿上号服、打进牢房;妻离子散……老娘寻了短见……梦啰!一场实实在在的噩梦。 “我老张做了场噩梦,向轴工人何尚不是如此。以前看病不要钱,住房不要钱,小孩上学不要钱,向轴美得像世外桃源。每年正月十五向轴办的灯展,放的烟花,香阳的市民像蜜蜂似的被吸引过来,人们称向轴这块天地是小上海。工人的小日子过得多滋润啰。可大气候慢慢变了:发奖金、搞承包、组集团、忙改制、建公司、急上市、求效益、砸三铁、裁人员、先下岗、后卖厂……七折腾、八捣鼓,硬是把一个好端端的向轴给整垮了!天堂变成了地狱,花园长满了荒草……。看到向轴的变迁,我们这些建厂的元老能不心疼吗?小肖,说心里话,这些年你有没有一场梦的感觉?” 两条平行的线终于相交了,他俩的思想碰出了相同的火花。肖卫国不假思索的说:“肯定有。现在的社会‘富裕’得像个大筐里装满长了绿绣的铜钱,要生存,人们只能像没有骨骼的蛆在钱眼里拱来拱去。‘有啥不能有病,没啥不能没钱’,这是智商低得不能再低的人都明了的道理。但金钱的冷硬和身心的挫折使,工人对曾经梦想过的‘财富和幸福’大失所望:盼星星,盼月亮,盼改革,盼开放,盼来的却是这个球样。不说别的,以前你方便职工,在菜场对面建了间仅有‘立足之地’的小公厕,私有化后,深谙生财之道的老板知道这块风水宝地是寸土寸金,他在门口摆下桌椅,无论男女老幼,不讲干稀多少,每一人次一锭黄金他不敢要,但五毛纸币不可少。你要舍不得那几斤白菜萝卜钱,就憋着回家肥自留地吧。但若憋出个膀胱炎、前列腺,那就去了多的。当年厂工会在山顶建的灵堂可大,二三十个和尚做法场绰绰有余,上百人开追悼会也能容下。那里的‘房价’也随行就市的大涨,买块‘宅基地’建个‘牢房’,五六千块钱买不到一个平方。去西方极乐世界前,在那等个车、歇个脚,住三天‘宾馆’得交三千多。住一天花一千,差不多是‘总统套间’的价格。而你当家时这些都是免费的。可怜的向轴人现在是进退两难:活着,受燃眉倒悬之苦;死,又死不起。 “我本人做的最多的梦,是在车间里看着我心爱的龙门刨一趟又一趟不知疲劳地刨着,锋利的刀刃卷出一条条银色的钢屑。我坐在靠椅上喝着热茶,哼着样板戏,欣赏着我的老伙计削铁如泥……。突然从外面冲进来一批手拿大棒的恶人,对着我凶狠狠地说,你下岗了!快滚吧!我不愿走……遭到他们的拳打脚踢。我拼命反抗……这样的梦我做过不下十次,每次都是心跳剧烈、大汗淋漓、憋醒的。 “这些年我反复地琢磨这个‘梦’字,当然不是用上帝的雕刀,不是用佛爷的磨石,而是用我们工人的激光眼。我悟出这个道理,梦不是随便瞎做的,做梦这个典型的唯心论最初还是个唯物主义的反映论——‘日有所思,夜有所想’——思的有根有据,但想的荒谬绝伦:‘穷’庄稼汉梦想亩产万斤粮;娶不到老婆的‘光棍’梦想当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的皇上。思想家鲁迅先生讲得非常透彻,他说北京捡煤核的老太太跟纽约的石油大王洛克菲勒做的梦绝对不一样。梦有多种多样,无外乎两大类:美梦,噩梦;这两类梦好似东、西不能位移。做梦的人也有多种多样,无外乎两大类:挖煤的穷汉,卖煤的富翁;这两类人如同上、下不能颠倒。前者的美梦就是后者的噩梦,前者的噩梦就是后者的美梦。就有那么个知名的大文豪,说他一听到老百姓喜闻乐见的‘样板戏’的锣鼓点子声,夜里必做噩梦。” 说容易,“十步之内必有芳草”;说困难,俞伯牙琴台遇知音那是万分之一的概率。今天张元彪巧遇肖卫国当然是“酒逢知己千杯少”,绝对会口若悬河,大发感慨:“这些年我被小鬼押到十八层地狱走了一遭,饱尝剥皮剔骨的痛苦,深受油锅煎熬的折磨。特别是那五年一千八百二十五个‘承包梦’……,多好的素材!多经典的故事!哎唷,可惜了。如果莎士比亚再世肯定能写出超过《哈姆莱特》的剧本。这三十年确实是一场噩梦,一场令人昏昏欲睡、长夜难醒的噩梦。我老张睡得早,醒得早,跟你一样,是憋醒的。如今我老张已是‘无上正等正觉’的佛爷,可不少的人还在三更的黑暗、五更的严寒中酣睡,小肖,你说咋办?” “这个好办。”肖卫国十分爽朗地笑着说,“你这个张佛爷想个方子超渡他们唦。这可是功德无量的大事哟。” 鸡叫了几遍,天快亮了,肖卫国知道自己该走了,他站起身来对张元彪说,“大彪,要坚定信仰。这些年你跟外面接触的太少了,长此以往离娄会变成瞎子,师旷会变成聋子。我建议你上互联网看看,那里的斗争激烈得很,大量的左派网站在宣传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先知先觉的民族脊梁为唤醒民众每天都在大声地呐喊,他们像雄鸡一样,非叫到天下大白不可。来吧!红色网站欢迎你。” 张元彪紧握着肖卫国的手,生怕他这个上帝派来的天使扇着翅膀飞了。“肖,经你这一说我又顿悟了:‘高天滚滚寒流急,大地微微暖气吹’;‘梦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张元彪摇头晃脑地连说了十几个带禅的诗句,心情极佳的他口里吐出的既不是俗气,也不是佛气,而是一联串的珍珠。 出门前肖卫国刻意地瞄了一眼那幅“知不知知”,此时他明白了它的含义。他冲着张元彪来了个“迦叶微笑”,张元彪则对着他点了点头,算个“维摩默然”吧。 走出了草棚肖卫国感到有点疲惫,他扩了扩胸,猛吸了两口新鲜空气,觉得精神了一截子,他决定到闯王寨上看日出。 肖卫国快步登上了闯王寨,他站在寨子的最高处极目远眺,近处云山雾海,好似仙境蓬莱;远处氤氲一片,眼力无法透视……他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想着他的心事,等着日出。 净空大师有所觉悟;张元彪大彻大悟;坐了一晚上自己就没有一点进步?他思前想后地回忆着张元彪的讲话,猛然间他来了个顿悟:警惕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不修“戒”、“定”、“慧”的禅宗是印度佛教中国化的产物,那些道貌岸然的大禅师嘴里竟说出有悖佛、佛法、佛教的、但仍“流芳千古”的语录。如果把马克思主义中国化,那些“修正主义者”肯定会产生无穷多个的“杜撰禅和”。好在佛祖的思想不留文字,任人杜撰,而马克思的主义有著作搁在那,要不被“坑、蒙、拐、骗”,多读原著即可。即使是二十一世纪的共产党员,你也得学习十九世纪老祖宗写的《共产党宣言》,也得会唱《国际歌》,否则你就是地摊上打包甩卖的水货。 通晓中国历史的毛泽东生前一再强调,“把马列主义的基本原理与中国革命的具体实践相结合”;一再强调,“读马列的原著”、唱《国际歌》;可能他也是从佛教的“杜撰禅和”中有了顿悟:“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肯定面目全非——烟台的苹果嫁接了砀山的梨,之后该梨又嫁接了镇原的杏,之后该杏又嫁接了无锡的桃……全没苹果味了。每个果农都想改革,都想标新立异,结果无疑类似现今的佛教,日落西山,奄奄一息。 哎唷!那个妄图把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阴谋家,绝对像禅宗的六祖慧能,是个不学无术的文盲。 洪亮的晨钟声打断了肖卫国的思路,打破了山林的寂静,把沉睡的太阳从灰矇矇的东方一下唤了出来。轻浮的晨雾在太阳的光辉下很快变得混沌,仿佛一条乳白色的河流在山谷中静静地流淌。红彤彤的太阳普照大地,那山峰,那森林,那寺庙,凡是露着头角的物体显得格外清新。肖卫国感到视野无限,心旷神怡,他深吸了一口气,对着群山扯着嗓子吆喝着:“起床啰……欸伙伙……。”这一声叫喊在无限的空间传播着,传得很远很远。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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