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8-09-17 06:33:19 点击: 次 来源:原创 作者:古彭万俟轩 - 小 + 大
(22)入党申请书 最近看到一组官方公布的数字,中国共产党员人数已经超过8000万,不仅是全世界名副其实的第一大党,而且还是名副其实的最大执政党。很多人都说,如今在中国入党很容易,只要上面有人,或有钱有实力,都能轻而易举地“混”入党内。这在过去可是连想都不敢想的事。对此我自己深有体会。当年入团都是非常严格的,入党的门槛就更高了。我自己的入团经历就是一个很能说明问题的例子。 我是1972年入的团,那年已经19周岁。这个年龄入团应该算是大龄了。我入团之所以这么晚,与我的性格大有关系。记得第一次团小组开会讨论我的入团问题,团小组长特地通知我参加,听一听大家对我有什么意见和要求。结果会议刚开始,大家就开始给我提意见。其中有好几个团员反映我骄傲自满,看不起人,不能跟群众打成一片。当时我很委屈,因为那个时候我已经在大队医务室做赤脚医生,天天跟病人打交道。平时大家都出工干农活,我们很少在一起,怎么去打成一片呢?一个女团员就此解释说,说你骄傲是因为你眼眶子高,认为自己是作家了,连书都不肯借给人家看。我听她这么一说才明白过来。原来那时候我很喜欢文学,经常偷偷写点小东西,自我感觉良好时还喜欢念给人听,其实并没有发表什么作品,根本谈不上啥作家。可那时农村青年人不懂,认为肯看书肯写文章的就是作家。至于不肯借书一事,这事确实存在。因为我喜欢书,生怕别人把书借去弄丢或弄脏、弄坏了,别人来借时就显得很不情愿。就因为这,大家给我提了很多意见,说我骄傲看不起人。 有错就得改。那时大家都要求进步,我也不例外。既然大家有这个意见,如不下决心改正,大家就不能原谅。不能原谅,入团申请也就不能通过。我一狠心,咬咬牙把200多册厚薄不等的图书全搬出来,送到大队团支部的图书室,让大家放开看。第二次开团小组会,我又参加了。本以为这次一定能通过。可大家却说,还要考验一段时间。理由是:不能只看一时的积极热情。有的人为入团喜欢做做样子,等以后入了团可能还会骄傲。结果一直等到1972年年底,大家看我的确是真心实意的,团支部大会才通过了我的入团申请。 至于入党,那就更严格了。我加入党组织以后曾参加或主持过多次党支部会议,也曾多次参与举手表决通过预备党员或党员转正等。那时大家都是面对面提意见,没什么顾忌,有的意见还提得非常尖锐,真正触及到你的“灵魂”深处。但最近这些年已经走样了。开会成了走过场,就是做个样子给大家看的。况且最终结果跟大家的“意见”没有任何关系。所以谁也不想得罪人,话也尽捡好听的说。其实大家很明白,你就是提意见也没用。大家心知肚明,基层党组织成了少数人手中的工具,早已不是什么“战斗堡垒”了。2010年,我的家乡就出过一件十分荒唐可笑的事。上级党委突然宣布“某某”参加村支部书记选举。这“某某”在村人眼里就是一个地痞混混,大家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入的党。大家心里不服气,因为是无记名投票,所以很多人不给他画勾,最终落选了。可没想到,上级党委仍然采取变通办法,借口新当选的书记领导能力不足,调出去学习锻炼,让落选的这个“某某”来主持支部工作。你说这不是愚弄大家,拿党员开涮吗?其实这种事农村实在太多了,大家早已见怪不怪! 六七年前我还在报社的时候,我所在单位召开支部会,讨论通过一名入党积极分子为预备党员。这个“入党积极分子”平时表现并不好,只因他的直系亲属是党委的一位主要领导,所以他的入党问题成了我们支部的重要“任务”,而且还要确保一次性“通过”。他的预备党员和转正,两次会议我都借故请假。因为,我不可能也不敢在会上提出自己的意见,但我又不能昧着良心举手,所以干脆躲得远远的。 前面说了那么多,主要就是想引出我家后院潘四大爷几十年坚持不懈写入党申请书的故事。 1972年的时候,潘四大爷已经四十八岁,他的入党申请书也写了20多年,但一直没有通过。 潘四大爷解放前跟着爷爷上过5年私塾,写得一笔好字,还打得一手好算盘,这在小山村也算是出类拔萃的“秀才”了。可没想到,他的这一出众才华反倒害了他大半生。日本鬼子投降那年,潘四大爷21岁。那一年,潘四大爷的一个远房表叔当了国民党的小乡乡长,因为他知道潘四大爷写得一笔好字,又会打算盘,就请他去做小乡文书。这一干就是三年多,直到1948年底徐州解放。徐州解放后,新成立各级人民政府。因为潘四大爷有文化,那时候识字人不多,潘四大爷属于稀缺人才,结果被请去担任共产党的小乡文书和会计。其后撤区并乡,一直到成立人民公社,潘四大爷始终在乡和大队里从事文书、会计等工作,直到1972年,他还担任着大队的现金保管。这二十多年,他一直干着公家事,最大的愿望就是加入党组织。他一直想,跟公家干了这么多年,连个党员都没入上,将来怎么跟孩子们交代?但是,几十年来,潘四大爷的入党申请书写了几十份,他的入党问题却一直没有解决。 潘四大爷入党申请多次受阻,关键卡在他的历史问题上:因为他干过国民党的小乡文书。在讨论他的入党申请时,历史问题成了最大障碍。大家都知道潘四大爷表现好,工作积极,人缘不错,很有上进心,还肯帮助人,入党申请的心情也是真诚的。问题是,很多历史清白的申请者都还没有加入,潘四大爷的申请就只好先朝后放放了。其实,潘四大爷曾多次向组织说明,当年当小乡文书是别人请的,他并没干过什么坏事。因为这个地区属于国共两党拉锯地区,他给国民党政府筹过粮饷,也给共产党的地下组织做过事。他还在家里多次请共产党地下党的区长吃饭,还在一起喝过酒。支部根据他的介绍派人外调,好在那位战争时期的地下党区长还活着,就在邻省一个地区做民政局局长。他亲笔写来证明,证实潘四大爷给共产党干过事,出过力。这个当年的地下区长明确表态确实在他家吃过饭喝过酒。大队党支部根据外调材料,于1964年春天召开支部会,讨论通过了潘四大爷的入党申请。可是,向公社党委报送材料之后,最终还是被公社党委卡住了。党委意见是,这种情况过去多次碰到过,需要慎重考虑,建议再考察一段时间。可是没想到,这一“考察”不要紧,竟耽搁了好几年。文化大革命开始后,人事变动频繁,潘四大爷的入党问题也就一直拖了下来。 我入团的那一年,潘四大爷的入党申请终于有了转机。当年那个在他家吃过饭喝过酒的区长调到本地任地区革委会副主任。潘四大爷找到他,谈到自己的多年入党心愿。这个当年的地下区长满口答应跟地方党委沟通协调,结果这件事很快就得到了落实。大队党支部再一次通过潘四大爷的入党申请,材料第二天就报到公社党委。可是还没有等到党委审批,老区长就出事了。有人揭发,老区长在抗战时期与土匪刘大麻子是结拜兄弟,而刘大麻子后来投靠了日本人,成了汉奸。还有人揭发,解放战争时期,老区长经常在一个老地主家落脚。他在这里落脚的原因,是因为这个地主的小老婆跟他私下里相好。揭发者还说,当年这个地主已年过六旬,从城里妓院讨回来的这个小老婆才刚满19岁,况且时局眼看要变,天下马上就要变成共产党的了,所以老地主明知自己戴了绿帽子,仍然睁只眼闭只眼,希望给自己留条后路。这两件揭发不管真相如何,上级却不能置之不理。老区长的地区革委会副主任一职暂时被免,人也被送到干校,一边学习一边接受审查。他这一审查不要紧,把潘四大爷的入党申请彻底耽搁了。这一耽搁又是好多年,直到八十年代初期,潘四大爷已经退下不当现金保管了,他的入党申请还没有得到解决。 不过,这期间仍有一件事让潘四大爷高兴万分。1976年春,潘四大爷的三儿子在部队入了党,还提为排级干部。他高兴地跑西家奔东家,用最快的速度把这一消息告诉人们。他喜上眉梢地说,小三子一定干得不错,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快就入了党呢? 高兴归高兴,他自己还是很难为情。每当他面对自己的儿女或亲邻朋友,都会红着脸很不自然地说,你看,咱给公家干了一辈子,最后连个党员也没入上。有人说,你这辈子不也干得红红火火吗?他连忙摇头摆手:惭愧惭愧,愧对先人哪! 八十年代分田单干后,潘四大爷一直在家务农。他的身体不错,直到快八十岁时还帮孙子干农活。但是,他以往开朗的性格却慢慢发生变化,常常沉默寡言半天不说话。他的大孙子大二时在学校就入了党,消息传来,他却没有任何高兴地表示。人们说,人一上了年岁,可能都是这样子。 2006年,潘四大爷已经82岁。这年冬天,他出门不小心摔了一跤,大腿骨折,躺在床上多半年,一直挨到第二年的秋天。儿女们看他精神状态不好,估计这一年是难以撑过了。10月底的一天,儿女们来到他的床前。潘四大爷看着已经四十多岁的小女儿,问:“小羽快毕业了吧?”小女儿说:“还有一年,快了!”大家知道,小羽是个异常聪明的孩子,当年高考是全市的文科状元。潘四大爷很喜欢这个外孙,没事总喜欢把小羽的名字挂在嘴边上。潘四大爷问:“小羽入党了吗?”小女儿一愣,不知怎么回答才好。其实小羽这年的上半年已经在学校入了党,但小女儿知道父亲一辈子没入上党,一直是个缺憾,她怕刺激老人,就撒谎说:“正在申请,还没入呢!”没想到老人摆摆手,长出一口气说:“告诉他,没入就不要入了。现在的这个党,已经不是先前那个党了!”老人这句话让儿女们大吃一惊,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说啥好。老人接着说:“我说的是真话,还是让孩子多学点吃饭的本事,世道已经变了,以后的孩子,活得比我们要难哪!” 潘四大爷的这番话和当时的场景,是她女儿亲口告诉我的。我相信她女儿不会撒谎,她也没有必要对我撒这个谎。让我感到难以理解的是,一辈子都想入党的潘四大爷,为什么在即将咽气之时却对儿女们说出这番话来。 2014年6月30日定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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