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8-10-09 00:38:21 点击: 次 来源:原创 作者:古彭万俟轩 - 小 + 大
(44)少年文学梦 我的文学梦做得很早,10岁那年,我正在本村小学读三年级的时候就开始了。 教我们的老师姓宋,家住徐州市区。他老伴在家里开了一个小小的书店,就是专门卖连环画的那种。每天早晨打开门,就把一个可以折叠的书架支在门口。书架上摆放着许多连环画,花花绿绿的特别招眼。这些连环画可以买,也可以坐在那里看。不过,看是收费的,我记不清多少钱了,好像是一分钱两三本的样子。宋老师每周六下午回城,周一早晨返校时,都会带来一大包连环画。有《岳飞传》,有《杨家将》,都是成套的,一套十几本。他先在课堂上绘声绘色地给我们讲,下课后再把课堂上讲过的这本连环画发给大家看。老师讲得声情并茂,我们听得入了迷。大家一边回味一边传看着连环画,感到特别有意思。有的同学看得爱不释手,当场就买了下来。因为一本也就三五分钱,家庭条件好的学生还是买得起的。这些连环画虽然是成套的,宋老师却有意识地每星期只带回一两本。我们听完看完后,都急切地想知道下面的故事,所以都盼着星期天快过去。因为周一一大早宋老师就会带着新的图书过来。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养成了爱看书的习惯,觉得书里面写的故事很有趣。 那时候,学校里还订了一份《中国少年报》,报纸是彩印的,以粉红、浅绿两种颜色为主。很多学生都喜欢看这张报纸,因为上面刊登的文章都是学生自己写的,文章后面还注着作者姓名和学校名称。上语文课时,宋老师对大家说,《中国少年报》上的文章都是学生们自己写的,和你们年龄差不多大。他还说,你们也可以写,也可以成为小作家! 我们是从三年级上学期开始上作文课的。每次作文课,都是老师先出题目,讲解注意事项,然后让学生用铅笔打草稿,最后再用小毛笔誊写在32开的绿色方格作文簿上。有一次,老师布置的作文题目是《我的母亲》。老师说,你们怎么想的就怎么写,不限字数,能写多少就写多少。徐州这一带不兴喊母亲,都喊娘。提起娘,我便记得1959年夏天的时候,我娘一人拉着板车朝地里运粪,下坡时板车侧翻,把腿砸断了。大家把她抬到城里医院打膏布,回来后躺在床上一个多月,又拄了两个多月的拐杖。我对这件事记忆非常深刻,于是就把我娘砸断腿的原因、看病前后经过以及我们全家人的焦急心情,都如实写了出来。因为大家才刚开始学写作文,很多同学只写几行字,最多也就一页多纸二三百字,我却写了16页,3000多字。当然有很多生字不会写,是用拼音代替的。 宋老师看了我的作文感到很吃惊,第二天到中心校开会,顺便把我的作文簿也带了过去。大家看了也感到惊奇,不相信一个三年级的孩子能写这么长的文章。不久,中心校在我们学校组织观摩教学,组织者提出,要现场出题,让我再写一篇作文。他们出的题目是:《长大后我想干什么?》 那段时间,我对宋老师带来的连环画看得非常上瘾,《岳飞传》、《杨家将》的故事早已刻在我的心里。我对岳飞和杨家父子保家卫国的英雄行为十分崇拜,对秦桧、潘仁美这些奸臣卖国贼恨得咬牙切齿。我甚至觉得这些书写得并不好,不该把岳飞父子、杨家父子的下场和结局写得那么悲惨。于是,我提笔写道:“长大后,我也要写书。我要用自己的笔重新写《岳飞传》和《杨家将》。”接着,我就按照自己思路编撰故事:岳飞接连收到十二道金牌,他根本不予理睬,而是继续带着“岳家军”乘胜出击,直捣黄龙,杀了金兀术,救回徽钦二帝。同时还找到秦桧夫妻投敌卖国的证据,在满朝文武面前给予揭露。最后,秦桧等奸臣一起被押到午朝门外开刀问斩……我接着又编撰了杨家将的故事,最终结局与岳飞差不多,也是杨家父子胜利班师回朝,卖国奸贼得到应有惩处。这篇作文我写了4页半,一共900多字,前后用了将近两节课的时间。我写作文时,几十个老师在教室的窗外看。等我交卷后,他们马上开始传阅并点评。但到底说了什么,我一直不知道。他们走后,宋老师非常高兴地告诉我,这回你在全公社都出名了! 从那以后,中心校经常组织学生作文比赛,宋老师每次都让我参加,而且每次都能拿到一张奖状回来。有一次,我突然想起宋老师说的可以为《中国少年报》写稿子的事,便偷偷写了一篇,然后按照报纸上印的地址,偷偷跑到邮局寄了出去。我当时没敢跟宋老师说,是怕写不好报纸登不出来别人笑话。可没想到最后还是让大家知道了。大约两个星期后的一天,学校突然接到《中国少年报》给我寄来的一封信。原来是一张铅印的退稿信,信中感谢我投稿,还鼓励我继续给他们写稿等等。这件事虽然在学校里引起很大轰动,但却极大地打击了我的自尊心,从此不敢再写,也不敢再投了。但读书兴趣不减,而且通过宋老师又读到很多书。同时,我还通过其它渠道找到不少大部头的长篇小说,尽管很多字不认识,却能囫囵吞枣知道个大概。我喜欢读书入了迷,有时竟一夜看到天明,油灯把痰和鼻涕都熏黑了! 1964年下半年,我考上了五年级,到公社驻地的中心校去读书。那年正好是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也称“四清”)的第一年,各大队、生产队都有社教工作组进驻。大队、生产队每天晚上都要开会,有时候还开批斗会,斗地主,斗反革命,斗有生活作风和经济问题的干部。开会时我们都喜欢去参加,那场面很是激动人心。青年、民兵、妇联各种组织也都活动起来,还把我们组织起来成立儿童团,11岁的我当了第一任儿童团长。 “四清运动”开展得紧张有序。那时候强调阶级斗争,这期间我们村还真地查出几件与“阶级斗争”有关的事情来,有的牵扯大小队干部,有的牵扯四类分子。 当时有人揭发,某干部因为与反革命分子的女儿有不正当两性关系,便利用手中职权包庇这个反革命分子;还有人揭发,某会计与一有夫之妇通奸,为讨好这个妇女,一年中给她家多记了好几百个工分。 有人在深翻土地时发现了一支用油布裹着的盒子枪,最后查出是地主潘XX解放初期埋起来的;还有人揭发抗战期间八路军地下联络员孙XX来村里筹款时,因派款纠纷,潘家爷仨把孙XX弄到西山沟杀害了;还有一件事非常可笑,是我们儿童团发现的。当时上级号召防震,民兵连长用铁皮喇叭筒子喊:“地震来了,大家注意!”结果负责监视四类分子的儿童团员跑来汇报说,他监视的地主婆正跪着给国民党磕头作揖。原来,她把“地震来了”听成“敌人来了”,敌人是谁?不就是国民党吗?这些都是后来批斗时她自己承认的。还有一件莫名其妙的事,二队的一头耕牛得了怪病,天天嚎叫不止,最后死掉了。开膛破肚时才发现,牛的胃里有好几根纳鞋用的大钢针。大家都怀疑是当饲养员的四类分子潘XX干的,但他不肯承认。不过,埋枪和杀害八路联络员的事都和他有关,他难以推卸责任。大约在中秋节前的几天,这个人跑到西山杏树林里上吊自杀了。 记得那期间我们村里还放了好几场电影,有《夺印》、《槐树庄》、《农奴》、《暴风骤雨》等。我们村每年春节都有排戏演出的习惯,现在也提前组织排练话剧《夺印》。看到他们排练,我心里突然一动,难道不能给剧团写个剧本吗?有道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说干就干。我参照《夺印》、《槐树庄》、《暴风骤雨》等电影戏剧内容,然后结合本村揭发出来的几件事,写了一部大型的六幕戏剧,我还给戏剧起个象征意义的名字:《春解冻》。就是比喻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好比春天到来,雪融冰化、万木复苏的意思。剧本写好后,我通过大队团支部书记交给社教工作队。我们生产队的两个队员都是女同志,她俩的名字很有意思,一个叫薛白,一个叫白雪。那个叫白雪的队员把我喊到她跟前,用手摸着我的头看了老半天,最后竟“嘿嘿”笑了,笑得莫名其妙。这个剧本当然没有排练和上演,直到今天我都觉得是一件很幼稚、很荒唐的事,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能写什么剧本?!不过,这个叫白雪的队员似乎很高兴,也很喜欢我。她把我揽在怀里,还在我的额头上亲了一下。最后送我一个红皮日记本,第一页写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后面还有她的签名:“白雪”。 五六年级那两年,我看的书更多了,因为中心校有图书室,那里有很多书可以借阅,而且老师也提倡多读一些课外书籍。我对作文一直很喜欢,所以每次作文都写得不错,老师也经常在课堂上表扬我。1966年,我以年级总分第一的成绩考上初中,但只上不到两个月,大串联就开始了。等到串联回来,学校已经停课,我只能回家务农。此后的三年里,小小年纪的我先后学过石匠、木匠、铁匠、小炉匠,在生产队从事各种力所能及的活计,包括耕打犁耙、脱粒扬场、农田改造等,直到1969年底去大队医务室当赤脚医生为止。这期间,尽管我一直从事着非常繁重的体力劳动,但读书写作的兴趣一直没有变,甚至还利用夜晚偷偷写了很多东西,比如诗歌、小说、散文等,甚至还写过长篇。当然,现在看起来非常幼稚可笑,根本算不上文学。 让我真正做起文学梦并走上了文学道路,缘于1972年公社举办的通讯员培训班。大队书记知道我喜欢读书,还经常为大队办墙报、专栏什么的,就让我去参加。培训班上,我认识了很多喜欢写作的文学爱好者。这些人中大多是下放知青,而且多数是教师。其中有一个叫刘金山的农民,当年已经30多岁。这个刘金山,对我走上文学创作之路有着非常直接的关系。那时候,他已经是徐州地区的名人,被称为“土记者”。他五十年代中期开始写作,最初给省、地报纸写新闻,后来还写过不少民歌和快板、数来宝等曲艺作品。七十年代初期时兴工农兵走上大学讲台,他与著名煤矿诗人孙友田分别被徐州师范聘为兼职教师。很多人喜欢跟他开玩笑,喊他“刘教授”。 我认识他之后,两人关系处得不错。他非常热心地带着我,先后去县文化馆、县广播站、徐州地区艺术馆、徐州市群艺馆、徐州师范图书馆等单位,拜访了许多很有文学造诣的老师,对我帮助很大。从1972年开始,县文化馆每次举办文学创作学习班,都会通知我参加。那时候,从中央到地方,对群众性的文艺创作活动都很重视,全方位给予大力支持。仅以我们这里为例,凡是接到通知去参加创作学习班的人,不仅按天发给补助,吃在县政府机关食堂,住在县委招待所,文字通知还明确要求大队、生产队照常记工分。我已记不清当时每天补助多少钱,但记得每次学习班结束,与会人员都还有些节余。 参加学习班的大多是年轻人,其中下放知青占多数。那时候对上山下乡知识青年特别重视,县文化馆每年都为他们出版一本作品专集。记得第一本集子名叫《千重浪》,全是知青创作的小说作品。八十年代初全国出现一大批知青作家,这与文革期间的培养有很大关系。我们县就有一个叫王昕朋的知识青年,比我小四五岁的样子。他父母都是教师,在某公社小学工作。他高中毕业后,下放到邓楼果园。他非常喜欢文学,大约是1974年开始参加县文化馆的创作学习班。我们熟识之后,他曾好几次把自己写的诗歌、小说背来我家,让我给他提修改意见。他上世纪九十年代加入中国作家协会,现在是中国言实出版社的社长。 除上面说的知青文学专集,文化馆还不定期出版各种文艺作品专辑,有油印的,也有铅印的,每年底还要出版一本戏剧曲艺作品,其中收录的全是独幕或多幕剧本,以及相声、快板、数来宝、小演唱等曲艺作品,供各公社、大队的剧团、宣传队排练演出。不管是报纸形式还是书本形式,除注明年份和多少多少辑外,名称统一叫“革命文艺”。大约从1976年初开始,县文化馆还出版过一份文艺月刊,名叫《铜山文艺》,后曾改为杂志《大彭》季刊。因我曾主编过一段时间,所以记忆很深。 学习班采取学习、创作、辅导、修改等多种形式,多数时间集中在文化馆的会议室和县委招待所,有时也在大型企业单位或下面公社举办。前来参加学习班的文学爱好者,都把自己创作的作品带来,让大家讨论提意见,然后再修改加工,直到可以发表为止。记得1974年前后,我县偏远的吴桥公社来了两个年轻人,一个叫邢敦龄 一个叫蔡书久。他们用一年多时间,联手创作了一部小说,有20多万字,文化馆便专门请一个老同志帮他们看稿并提修改意见。大家提供的作品,多是诗歌、小说和散文,也有不少曲艺作品。我前面说的刘金山,他写的琴书《桂芳站岗》,就是经过文化馆老师们多次提出修改意见、反复打磨定稿,最后发表在《新华日报》文艺副刊上的。我写的大多是小说和诗歌。记得第一篇小说名叫《铁面嫂》,几个老师听我读后很感兴趣。有一个叫张道奉的老师说,你的小说乡土味很浓。并开玩笑说我是“铜山的赵树理”。 那些年,在这些老师们的帮助指导下,我先后发表过不少作品,但多数是诗歌,只有为数不多的几篇小说。记忆比较深刻的有以下几篇。 有一首新诗曾发表在徐州师范院刊上,题目是《赤脚医生像“春苗”》。那是1976年上半年的事,那一年,煤矿诗人孙友田也发表了一首诗歌,题目叫《“永不翻案”靠不住》。他这首诗歌因为政治倾向原因,1978以后曾受到批判,而我的《赤脚医生像“春苗”》一诗也因同样原因,在1978年以后的文学创作会上做了好几次检讨。 大约是文学月刊《铜山文艺》创刊不久,我在月刊上发表了一篇大约2000字的小说,题目是《师长探家》。这篇小说后来也受到批评,说是一篇图解政治的作品。后来出版短篇小说集时,责任编辑坚持删除这篇作品,我虽然屈从了,但内心里一直不太服气。 1976年底我实地参加国家南水北调工程“徐洪河战役”,在工地上,我先后在地区和县水利指挥部主编的《工地战报》上发表了二三十首新诗,其中《组诗三首》还被《新华日报》副刊转载,这是我第一次在省级报刊上发表文学作品。 1975年底,我创作了一部30多万字的长篇小说《桃花渡》。1976年春天,我把小说带到江苏人民出版社,接待我的编辑叫徐兆淮。他让我住在南京后宰门江苏人民出版社招待所,并安排专人审读。那时候,他正指导作家卢群修改长篇小说《我们这一代》。后来,徐兆淮转达审读编辑意见说:小说作品距离现实有些远,应该把当前激烈的阶级斗争和复杂的时代背景结合进来。他送我20多本印有“江苏人民出版社”字样的八开500格的稿纸,让我回家修改。但还没等我修改完,毛主席便于当年9月逝世了,我的《桃花渡》就此夭折。不过我还是感到庆幸。长篇小说《我们这一代》的作者卢群,1978年以后因为这部小说受到批判,而我却因为作品夭折而躲过一劫。 都说人民公社时期,特别是文化大革命期间,国家对文化不重视,没有电影,没有戏剧,没有小说,全国只有一个作家、八个样板戏,到处都是文化荒漠,其实这是严重丑化的,也是不符合事实的。我可以非常负责任地说,那时候,各级党委和政府都非常重视文化和文学创作活动,我的亲身经历就是最好的证明。 2017年9月27日初稿 2017年10月14日定稿 |
责任编辑: |
下一篇:【冲浪篇】-(45)
共有 0 条评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