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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回小说】大气候(47-29)

时间:2020-10-08 07:28:06    点击: 次    来源:原创    作者:必讲 - 小 + 大

【章回小说】大气候(47-29)
作者:必讲
 
第二十九回
“狼来了”再响向轴  开发区沧海桑田
 
2002年年末的一个冬夜,大雪狂舞,朔风怒吼,收入人眼底的是一个银色的世界。遥望远方,白皑皑的万山极似一座巨大的坟堆,山上那一棵棵大树仿佛一群披麻戴孝的孝子贤孙,低头垂手地立在坟堆四周放声地嚎啕。此时的大自然显得十分肃穆、冷酷、死沉,冰天冻地的世界看不到任何动物,主宰万物的人们像过冬的松鼠,关着门,窝在家中,收看电视节目。
此时,为向轴禅精竭虑的董事长张元彪又在电视讲话中喊道“狼来了”。与前几次不同,这次他说的狼不是在荒山原野上寻食的饿狼,而是隐藏在向轴这个大羊圈里的“狼”。
“……你们看看这些打回来的产品:球轴承少装了钢球;滚子轴承少了滚柱;精包装的轴承盒子里根本没有铁疙瘩,塞的是乱棉纱……。更有甚者,明明标着一箱二百套,我们却像奸商,玩起缺斤少两的花招。”盛怒的张元彪用拳头捶着桌子恶狠狠地说:“这难道是技术问题?……这难道是质量问题?”
张元彪暂停了讲话,他给全厂几千职工充足的时间,让他们议论,企图使他们明白这些简单的道理:一颗老鼠屎能坏一锅羹;隐藏在羊群中的狼是最危险的;堡垒容易从内部攻破。他希望大家憎恨那些害群之马。这时张元彪猛灌了几口“龙井”茶,但无法熄灭胸中的怒火,狠吸了几口“三五”烟,心里的烦燥反而越来越大。气头上他的老脸显得更难看,皱巴巴、松垮垮的,他的大眼更吓人,凶光能摄走人的灵魂,如果戴上头巾遮住他的光脑壳:好一个童话中的狼外婆!
沉默延长到休止符出现,张元彪像再次升堂的县令,他猛一拍桌子,高调着嗓子开讲了:“这既不是技术问题,又不是质量问题,是一个道德品质问题!一个思想意识问题!上纲上线地讲,这是阶级敌人搞破坏!退回来的轴承既有磨二磨三的,也有磨一的,我责令这三个分厂的领导好好地查一查,到底是哪些人在搞破坏?要一查到底,狠狠打击,决不姑息。”
高八度的嗓音不能持久,否则血压升高不说,还打乱了他心跳一板一眼的节奏。稍停了片刻,张元彪又常态化地说:“这些搞破坏的人也太不就味了:对我老张有意见你明道讲;不愿张口你就动手写大字报,大字报是刮骨的利刃,是剥皮的钢刀,但赤胆忠心的人是不怕开膛破肚的;再不行你就拿把三角刮刀当街捅我三刀六个窟窿眼,我保证屁都不放一个。我这人喜欢爽快,你莫阴道搞,阴道搞我受不了。当年游击队阴道搞的地道战打得鬼子满地窜;可我老张不是日本鬼子,我是共产党地师级的高官。你把矛头对着我混淆了两类不同性质的矛盾,是敌我不分。好了,不提这种早已过时的阶级斗争。
“大家回想一下,当年我们厂的信誉像黄金一样值钱,令私营业主眼红;我们的质量像牡丹一样鲜艳,令私营业主手痒……。可如今天翻地覆、山岳错位、江河倒流,我们的信誉声名狼藉,我们的质量徒有虚名。而人家私营企业励精图治、奋发图强、后来居上。他们打出了自己的市场,创立了自己的品牌,在行业内也有了银质奖。交战的双方由敌弱我强变成了我弱敌强。这种局势的变化为什么?我是个糊的,你们想想。
“因为我们的产品质量:夏利的市场丢了;奥拓的市场丢了;江铃继给我厂提出口头警告后,这次又发来书面警告,在这最后的通牒中他们使用的是外交语言,‘再发生这种令人不愉快的事件,就与你们断绝一切经贸关系,驱逐你们的使馆人员’。听到这些我不知你们咋想的?明道说,我老张心里难受,像刀剜似的疼痛。我感到它在淌血。”
张元彪关上了话匣,在给心灵的创伤上了点“云南白药”后,他仿佛一位挨过歹毒的婆婆一千次打、受过狠心的老公一万次折磨的小儿媳妇,噙着委屈的眼泪,十分伤心地说:“这些年为了向轴的质量我老张没少操心:当我们的质量好得不得了时我要操心‘打假’,要操心‘维权’;当我们的质量好到了头,好得从天上掉下来后,我又得操心把它捡回来,把它擦干净,让它像十五的月亮挂在天上。
“这几年我老张操的不是人心,每天晚上睡不着觉,梦想多于理想,一个比一个荒唐。你们看看:我顶上的头发屈指可数,少得没有几根;我额头的抬头纹、眼角的鱼尾纹,一道比一道深。这是我衰老的外表,我复杂的内情更为不妙:心肌萎缩,供血不足;脾胃不舒,消化不良;心情不好,血压蛮高……哎哟……我老张能熬到2005年退休就‘阿弥陀佛’了。”
这一回张元彪把话停了相当一会,如果说上两回各停了两分钟,那这次他停了一百八十秒。其间他上下不得闲,下面连续地颠脚抖腿,上面不停地喝茶抽烟。因不见观众,他也不怕别人讨厌,此时慎不慎独他不当回事,说他超然洒脱行,说他厚颜无耻也行。待沮丧的情绪略为好转后,他再次激动地说:“1948年国民党先败窜到江南;又撤退到西南;再溃逃到海南,最后漂泊到台南,把整个大陆丢得光光的。今天我们的厂跟当年的国民党极为相似,各位想想,向轴该往哪退?能往哪退?
“遥想当年,是谁为向轴打下了一片江山?是你们这些英雄;是谁为向轴扬了名立了万?是你们这些好汉。而眼前,是谁一块块地丢掉了向轴的市场?是谁在毁向轴的声誉、砸向轴的招牌?还是你们这些伟大得不得了的向轴工人。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我无可奈何。说实在话,我真搞不清你们咋想的;我也不明白向轴为啥会走到这一步;但我猜得到向轴工人明天的模样。”
“我们厂对面的砖瓦厂去年就破产了,这是大家知道的事。千把多职工全部失了业,靠上面施舍的五十块钱过日子,在物价飞涨的今天这五十块能干啥?不够塞牙缝!现在砖瓦厂的工人是怎样艰难地生活?我说的你们可能不信,但你们可以去访一访,过马路就是,近得很。
“今天我讲的是砖瓦厂的建厂元老老汪,汪明星是1970年进厂的知青,曾是砖瓦厂的生产科长。老汪现在的一天是这样度过的:天不亮他就起床,踩着三轮车到东门进菜;批到菜后急急忙忙地赶回来,在我厂轴承二路摆地摊卖。十点不到菜就卖完了,回到家他还不能歇着,他在厂里开了几块荒地,种点萝卜白菜,一年四季自家吃的小菜不用花钱买。不上菜地他就上万山捡干柴,扛回一捆干柴一天烧锅做饭就不发愁了。下午一上班他和几位砖瓦厂的职工在轴承一路工行门口的大树下‘练摊’。他们旁边的树下靠着一块招牌,招牌上写着‘搬运工、水泥工、管道工、电钳工’。他们在当家主,出卖自己唯一值俩小钱的商品——劳动力。有人买,能捞个三五块;无人问,白搭半天。
“每天早上在轴承二路卖菜,每天下午在轴承一路卖人,那个个子高高、满头白发、满口河南话的人就是老汪。老汪现在既没铁饭碗铁工资,又没铁交椅,按他的话说‘一天不动不中’。他现在充分地享受着‘民主’,‘自由’到家了,可他连条像样的裤子都没有,膝盖上还打着两块巴,我老张不说假话,说假话天打五雷轰、出门遭车轧。
“最近厂里有人问我向轴的前景如何?我讲不出个一二三,但我可以肯定地说,砖瓦厂的今天就是向轴的明天,老汪的今天就是你们这些厉害得不得了的爷们、娘们的明天。不信我们‘骑着毛驴看唱本——走着瞧’。我以前多次喊过‘狼来了’,我的嗓子叫裂了、声音喊哑了,你们总是无动于衷、不以为然。不管咋样,我老张拼着老命再喊一声:狼……来……了……。”
张元彪惊雷似的一声高喊瞬间传遍了向轴的千家万户,它像一把重锤猛地砸开了向轴职工的心扉,震得向轴的大地颤动不止,震得万山上的枯枝败叶唰唰直掉。
三个磨工分厂的领导受张元彪的责令,在各自分厂深入细致地调查谁搞的破坏。按照厂家返回的“合格证”,你只能查到这些“缺个心眼”、“少肢胳膊”、“断条腿”的轴承是哪一天、哪个分厂、哪个班组干的,但要查到个人是不可能的——都是集体作业。在张元彪限期破案的最后一天,三位领导像三位经验丰富、自认不凡的福尔摩斯不约而同地来到张元彪的办公室,向他汇报了破案的结果。
磨一的老俞说:“张总,我认为这事有假:他们说轴承少装了钢球,可保持器上有利器划伤的痕迹。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好猎手,阴谋家的这个纰漏是我用放大镜仔细看发现的。因此我断定是他们撬坏了保持器,下掉了钢球。”
磨二的老陈说:“他们说包装盒里没装轴承,塞了些棉纱,因为包装盒从来不封口,我可以肯定轴承被他们调了包,他们玩的是‘狸猫换太子’的手法。”
磨三的老于说:“张总,有句话说的好,‘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可有时亲眼见到的也是虚的、假的。连圣贤孔老二都上过当、受过骗,犯过这种低能的错误。为啥我们不怀疑是他们做了手脚?栽脏于我。‘知人知面不知心,画龙画虎难画骨’,‘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在这个暗无天日的社会里圣贤都是两颗心、三只眼。你张总也是太老实、太善良、太容易上当。你这块无瑕的宝玉只配深埋在天山脚下或者伊犁河谷,在这个黑暗的市面上你放不出光芒。我认为这是他们厂的采购员为了进私营轴承厂的货——好拿回扣,特意做的手脚。他想败坏我们的名声,怂着他们厂领导踢开向轴,另起炉灶、再建神庙。我这个判断百分之百的准确。”
在三位破案高手的点拨下张元彪的茅塞稍微打开了点把,他用揶揄的口气说:“看来你们这些‘铁中’的红卫兵又在搞‘怀疑一切’。”
文革中冲杀在前的老俞,给虽然年长但当年不问政治、对文革的经历一问三不知的张元彪上了一课,老俞说:“文革初期我们红卫兵不切实际,十分错误的运用了马克思的座右铭‘怀疑一切’。那时我们幼稚,没有掌握马克思主义的精髓——一切从实际出发,因而上了走资派的当,干扰了文革的方向。马克思所处的是资本主义社会,社会经济是充满激烈竞争的市场经济;而唯利是图是市场经济的根,弄虚作假是市场经济的果。在这种大气候下马克思能不‘怀疑一切’吗?可文革时我们是社会主义的计划经济,计划经济以需求而不以赢利为目的,所以那时我们提出怀疑一切是错误的。周总理给我们讲明了这个道理后,全国的红卫兵再不喊‘怀疑一切’、‘打倒一切’的口号了。”
老陈接着老俞的话说:“当年走资派鼓动我们红卫兵‘怀疑一切’是出自他们的阶级利益,我们年幼无知,上了当,受了蒙蔽。但现在‘怀疑一切’绝对是天经地义,因为我们现在所处的社会跟当年马克思所处的社会差球不多:政府鼓吹的市场经济一统天下;私营企业占据了大半江山;物欲横流,天昏地暗。为了一个‘钱’字,社会上每日每时都萌发着千奇百怪的毒草,盛开着无比妖艳的罂粟花。不说别的,单一个‘假’就搅得百姓不得安宁,假烟、假酒、假身份证……,连钱都有假的!更何况‘假’还有三个兄弟——‘冒’、‘伪’、‘劣’。四海之内、六合之中,被他们伯仲叔季闹得天翻地覆,人心惶惶,提心吊胆,痛苦不堪。处在这个社会一个不小心你就中了局子,进了笼子,挨了叉子,你能不怀疑一切吗?你老张不怀疑他们,你就要得罪向轴工人,……我们厂就会内讧、内耗、内战……,这是明摆着的事。”
当年的大辩论就是这种情况,老于马上接着讲:“你说我们这些红卫兵又在怀疑一切,现在谁不怀疑一切?‘存在决定意识’!不说别的,你看看街上哪个提篮子买菜的太婆不怀疑一切:这颗白菜打没打农药?是不是吃化肥长大的?老板玩了我的秤没有?找给我的钱是不是假的?……如今这年头,成了精的太婆活得都这累,你老张要不多长个心眼去怀疑一切,早晚会吃闷亏。”
张元彪深知马克思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哲学家,他创立的辩证唯物论为全世界的共产主义者所信仰。但张元彪并不知道马克思这一光辉的哲学思想是建立在“怀疑一切”(马克思的座右铭)的基础上:文革中他老张是“逍遥派”,所以对“怀疑一切”没有造反派那深刻的认识。现在三位当年身穿绿军装、臂戴红袖章的造反小将把“怀疑一切”作为他们办案的指导思想:他们用放大镜寻找证据,细致到蛛丝马迹都不放过;哲学工具加上明摆着的事实(保持器上的划痕),致使他们最终像福尔摩斯那样找出了罪犯的犯罪心理。他们的一套分析看似天衣无缝,但深谙哲理的张元彪知道现实中不存在完美无缺:砖头有裂纹,白玉有瑕疵,你没发现只说明你能力有限。张元彪信仰唯物论,但“不服气”给他脸上抹了点唯心论的色彩,看问题除了观点和方法,更重要的是立场或感情:热恋中的美女,你很难发现她经常流露的驴脾气。可是不认可他们的结论,你又能拿出一套什么更好的说辞来以理服人?……可以想象,你的那套赤裸裸的说辞既解决不了外部问题,还可能引发内部动乱。
权衡利弊,善于解脱自己的张元彪最终还是认可了三位厂长的分析。面对眼前的困局张元彪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饱读哲学典籍的大领导束手无策,而这三位当年的红卫兵小将仅用马克思的四个字便迎刃而解……经过“否定之否定”的成长过程……掌握了马克思主义的精髓——“具体情况具体分析”……真是应用经典的经典,了不起!
张元彪这个文革中的“逍遥派”如今轮回成最初的红卫兵,也开始怀疑一切了。对他而言,这一转变就是补课。他老张首先怀疑的是那天晚上他喊的一声“狼来了”,谁是狼?狼在哪?
山不转路转,石头不转磨子转,时光一眨眼便过去了十年。噩运终于转到了财运亨通的机修门市部的头上。李宏宽师傅当年开发的几个拳头产品现在玩不开了:修电机、修机器的私人作坊满目皆是;还有点技术含量的、高附加值的行星齿轮现在已不是金光闪闪,而是暗淡无光,因为机修铆工里技术“一扎鼎”的田师傅退休后也开了家小作坊,田师傅敢公开地跟机修唱对台戏,是因为制造行星齿轮的“整形”是他的独门绝技。他自己买材料,剪板机下料、钳工钻孔、车工车这几道简单的工序他委托给街边的小私企;滚齿、淬火这些较棘手的活他打算委托机修干;“整形”则亲自把关。田师傅像了解自己的手指,知道每个客户的地址;像熟悉自己的每个指纹,熟悉流程里的每道工艺。当然,他心里最有谱的还是每道工序的收费标准和整个齿轮的丰厚利润。哪知道机修对这位不讲情义、乱挖墙脚的“上海能”不买账,硬着气就是不给他加工滚齿和淬火。但这不是绝招的一招掐不住田师傅的脖子:好在私有化的市场经济已形成了气候,只要给钱,顽猴能帮你摘果,恶鬼能帮你推磨。“金钱万能”已经成为“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
李宏宽对他亲手创建的机修门市部情有独钟,即便退休了也常到这“上班”,明眼看是来打牌下棋,实际在关心他的“儿子”。1998年他极为难受:眼看着门市部的市场被私营企业的汪洋大海淹没了不少,只剩下最后几个小岛,那是他用“老关系”加“大回扣”筑起来的,任你刮昏天黑地的狂风,掀波涛汹涌的巨浪,它都不受影响。李师傅常想:如果现在叫我下海创业,当年那个“解放全中国”的雄心壮志肯定灰飞烟灭,能“守住这几个孤岛”就不错了。如此这般,门市部的招牌没有挂的必要,吕小平听从了李师傅的建议,把对外经营的摊子搬回到机修。
门市部撤销了,但李宏宽还是经常光临门市部的旧址,站在山梁子上既能凭吊往日的战场,又能观看今人的拼杀。万山开发区的兴衰史仿佛幻灯片在他眼前定格式地播放:2000年,随着机修门市部这朵最先盛开的迎春花的凋谢,其它大国企的门市部纷纷倒闭;为数众多的中小私企如妖艳无比的秋菊竞相开放,但好景不长,随着天旱少雨、土壤板结、肥料缺失……这些中小私企很快便零落成泥,即便老板是十三级以上的“高干”也无可奈何。李宏宽通观了万山开发区短短十五年的历史,其间有多少英雄豪杰,来时壮怀激烈、雄韬伟略,走时一筹莫展、折戟沉沙;来时赚个盆盈钵满,归去只落得身败名裂。兴旺时开发区内门市部、小作坊、大工厂多达几十家,可如今撤的撤、搬的搬、垮的垮……空空如也。好一幅大浪淘沙的情景!衰老得快走不动路了的李师傅柱着手杖,心底发出感叹:真是“兴也勃焉,亡也忽焉。”
万山开发区内唯一成了正果的是“王道公司”,当年612研究所打官司起诉“王道公司”,说该公司的人员是研究所的人员,技术是研究所的技术,业务是研究所的业务:“王道公司”存在侵权行为。可法官不认可研究所的起诉,谙熟律理的他认为“法无禁止皆可为”,研究所诉讼中提到的“人员”、“技术”、“业务”均不存在“专利”问题,所以不在保护之列。但这不能说明原告无知,因为“专利”是改革开放后从国外飞进来的一只怪鸟,国人对“专利”的了解就像男士对妇女疾病的认识,知之甚少。
“王道公司”在官司中胜诉了,得意洋洋的它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中一天天发展壮大,最后整体搬到南京高新开发区去了。612研究所败诉,“王道公司”抽了它的血,割了它的肉,剔了它的骨,扒了它的皮,它不死那才是怪事。
2000年,吕小平接到厂组织部的通知,要他将手里的工作交接一下,到实体公司任总经理。机修的书记兼厂长由他培养的接班人赵得胜担任。吕小平这个向轴的风云人物的根基在机修,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愿意离开这块风水宝地的,对他而言,机修好似宋江眼里的水泊梁山。但组织部的红头文件就像朝庭的招安书,不光不可抗拒,还有极大的诱惑力:组织部长找他谈话时除了强调这是工作的需要,还再三对他讲述“树挪死,人挪活”、“塞翁失马”的道理,言下之意是实体公司的油水更大。
在这个时候要吕小平挪个窝,确实给他这个高中生出了道微积分的难题——小金库的账咋交?此时门市部的生意是日落西山,但理财高手吕小平早就采用了紧缩银根的方略——只进不出,或者多进少出。不少分厂的财政早已捉襟见肘,但机修的小金库还是保持在丰年的水位,任凭机修职工扯着嗓子叫口渴,吕小平这个吝啬鬼就是不开闸放水。
机修小金库里的一笔大钱是一百万现金,吕小平把它借给了停薪留职的汪大元。工行、农行、建行的几个存折上拢共还有几万块小钱。时间过了两年,至今汪大元没有还款的意愿。而且他的人像鬼一样的不好找——他跟人合伙开的矿厂在几百里外的大山中。
这笔一百万让吕小平左右为难,如果来个霸王硬开弓,使用法律手段逼他还,估计没有问题。问题是闹得水响有个啥结果?一种是钱要回来了,那是老信鸽归巢,得一毛不少地交给赵得胜;另一种是要不回来,人家一时周转不开。
良将绝对不同于庸才,别人只看见眼前的子,他能联想到往后的棋,足智多谋的吕小平继续往下分析,要不回来也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汪大元有意赖账,赖一天算一天,反正是公家的钱,赖到山塌了,河干了,就无人问津了;另一种就是汪大元认账,但一时没有钱还,再有板眼豆腐渣你能榨出油?干海棉你能挤出水?想到此吕小平的思路豁然开朗,眼前出现了一条金光大道:汪大元不还钱,拖到厂垮了、工人下岗了、企业改制了,也就是树倒猢狲散了,我再去找他。我不怕他赖账:他龟儿的哪吒再厉害老子有宝塔镇得住他。当时借钱给他我留了一手:借条上写的不是“借机修一百万”,而是“借吕小平一百万”。到时候还钱私了,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不行就撕破脸皮,莫怪我不客气,我找黑社会的哥们帮忙要。
高瞻远瞩的吕小平,决定按他期盼的年成去收那还长在别人地里的麦子,他知道,当务之急是用镰刀割掉麦地的杂草:小金库的账除他以外还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门市部的胡主任,一个是门市部的会计孙敏惠,要让这二人守口如瓶,得填饱他们的肚子、封住他们的嘴。这年头“知情”也是一种资本,谁都知道,资本就是金钱。
吕小平对准备登基的赵得胜说:“这几年门市部这棵大树一直靠外地的几个大客户支撑着。我想在调走前走访一下老朋友,看望一下老关系,感谢一下老客户,给门市部这棵摇钱树施施肥、松松土,日后你才有好果子吃。咋样?”赵得胜这个儿皇帝只得说:“行”。
如是吕小平带着分厂的工会主席、胡主任、以及孙敏惠的丈夫丁盛(机修机工车间的主任,吕小平的牌友)兴致勃勃地出差了。四人正好一桌,白天游山玩水,晚上围桌搓麻将,好不快活。
他们乘车北上先去了洛阳:提着礼品拜访了客户后就去游少林、逛关陵、观龙门、玩白马寺,当然免不了探望当年他们在洛阳实习时的恩师,一个洛阳他们玩玩歇歇呆了七八天。之后又上西安:到临潼,看兵马俑,泡温泉,去华清池,羊肉泡馍,天天润味。再往北:去邯郸、石家庄、北京,最后去了避暑山庄承德,前前后后玩了整整一个月。回厂时个个扛着大包,背着中包,提着小包,喜气洋洋:从浙江义乌小商品城进货归来的个体户就是这副模样,从福建石狮贩水货服装的小商贩也是这个形象,小金库账面上的那几万块小钱被他们花得所剩无几。
回厂后吕小平交给赵得胜几个只有毛把零角子钱的存折,这就是他的遗产,还没正式接班的赵得胜不敢多问,吕小平就这样万事如意地、笑眯眯地到实体公司上任了。
实体公司下辖的单位都是“五七工厂”:如小印刷厂,做密封垫的橡胶厂,用保持器的边角余料冲垫圈的小五金厂等等。吕小平上任后办的第一件事是创建了一家中型的机械加工厂——“新东方”,“新东方”安排了十几个残疾人就业,因此它享受免税的优惠政策,这一点似美女的大眼,让吕小平这个“小伙子”一见钟情。办工厂得有资金,“新东方”对外发行股票,实体公司是它的大股东。一上任便起脚射门并且得了分的吕小平,感觉在实体公司这一亩三分地种西瓜只会长得更圆更大,因为这里的土壤更肥更松。在新的岗位上吕小平依旧一心一意地盘聚宝盆,修技剪杈地种摇钱树,一脸腼腆地摘大仙桃,还是那个“三月里摇扇子——满面春风”的模样。
吕小平上任后没多久厂里暴出个新闻:张元彪的秘书屠吉祥被公安局抓起来了。这一消息令厂里不知内情的职工震惊,令吕小平感到意外,因为他还指望这位黑社会的老大日后帮他讨债。
此时的屠吉祥已不是刚进厂时的那副模样了,他发福了,系裤子的皮带最少向后挪了四个眼。肚皮大了人的脑壳就显得格外小,给人的第一印象:这人长得不成比例,是个畸形。但屠吉祥最基本的特征没变:眼珠子还是不停气地转,眼皮子还是不停气地眨,怀里还是常揣着条假鱼(假如)。已过“而立”之年在奔“不惑”岁月的他成熟了,但不是立冬后树叶掉光、还挂在树上 、体形饱满、颜色橙黄的大盘柿,而是刚立秋已枝叶凋零、一半是红色但疤疤瘌瘌、另一半泛青色明显有俩虫眼的苹果。
此时的屠吉祥已是吃、喝、嫖、赌样样沾,唯独还差个“毒”。他曾十分豪爽、大言不惭地说:“这个‘毒’迟早我得尝一下,但我相信自己的毅力,我决不会上瘾。不尝一下吸毒的滋味不能算‘五毒俱全’,这将是男人的终身遗憾,将来写小说酸甜苦麻还差辣那一味。”
此时的屠吉祥已是香樊黑社会里的“拐子”,敲诈、勒索、绑票、拐卖、贩毒,他行行插手,样样精通。他私下对吕小平说过,你在外头惹了祸莫怕,找我,没有我摆不平的,下支胳膊卸条腿的都行,只要你舍得花钱。催款要账更是小菜一碟,百分之三十的手续费,三天内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那个味鲜得很,那个牛B劲足得很,在香樊他就是活阎王,叫你三更死,你活不到天亮。
此时的屠吉祥过着单身,他离婚了。结婚前他曾坚持着把“处男”奉献给“她”的妻子,因见不得他今天摘朵野花,明天掐根野草,与他打闹了两次便携子而走……。婚是离了,但屠吉祥不乏女人,市里的婊子他一天一个样的往厂里引: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像他身上春、夏、秋、冬的衣裳,周而复始地转着换。
屠吉祥干的那些脏事、坏事、恶事令人发指,他被排在香樊市的“十大恶人”之首,公安局逮捕了他。屠吉祥脚踩黑白两道;屠吉祥了解许多向轴的内幕;屠吉祥是张元彪不可少的左膀右臂;屠吉祥晓得张元彪的许多隐私……:无奈之下,张元彪不得不出十万块钱将他保了出来。钱,当然是佛门出,因为屠吉祥是寺庙里的人。
屠吉祥从“号子”里出来后,张元彪跟他进行了一次简短的谈话,在张元彪家的书房里“师徒”俩大眼瞪小眼地坐着,抽“三五”烟喝“龙井”茶是二人的最爱,共同之处;但此时两人的心情不一样,想法也不相同。沉默中屠吉祥只能等待,当领导的不发令,当秘书的不能起跑,这是规矩,就像秘书永远不能走在领导的前头一样。
张元彪先开了腔:“说说,今后打算咋办?你可是我签字划押保释出来的。”屠吉祥是个上等的秘书,领导一开口,他三个针对“咋办”的想法破口而出,他说:“谈一下我的打算,不对之处请您批评。第一,我金盆洗手,从此不与黑社会往来,道上的那些酒肉朋友一刀两断,道上的那些球毛屌事一概不管,那段历史成为翻过去的一页。第二,我马上办辞职。我给您丢了人,给向轴抹了黑,我在香樊已无立足之处了。我老家那个风景秀丽、毫无污染、还没开发的穷山沟有个破庙,我想到那出家当和尚,与人无争,与世无争,不染红尘,聊渡一生。这两年钱我捞足了,过一辈子没有问题。第三,潜心写我的小说。这是我一生追求的目标,我的后半生只干这一件事。我说完了,请您指正。”
张元彪打着领导的官腔说:“你这三个打算很正确,非常好,我完全赞同。是该收手了,再这样发展下去很危险,会断送你的一生。看来你写小说的心愿由来已久,能告诉我书名吗?”屠吉祥说:“我以前听说有个北大毕业的文学硕士,她是个妓女,她打算洗身不干后写本《风流名妓的辛酸泪》。我也是学中文的,干了这些年的秘书,我想写本《潇洒秘书的风流史》。”
张元彪听后“嗯”了一声,润了好一会后说:“作家一般是将自己感触最深的事写成小说,你小说中的主人翁是以你为原型?”“是的。”“这‘潇洒秘书’还可以写,这‘风流史’怕是有点问题:是个灰色的。”“灰色有啥不好?现在天是灰色的,地是灰色的,水是灰色的,我这小说写成灰色的正好入了流,浑然一体难道不合谐吗?”“要是写成红色的咧?小说要光彩夺目,吸人眼球。”“红色的过时了;看见红色让人心烦;一提起文化大革命中的‘红海洋’,还让不少人眼珠子发涨。风水轮流转,颜色轮流换,现在是灰色吃香的、喝辣的,今年巴黎的服装展上灰色的最抢眼。再说这些年我收集的素材、我的生活,充满着灰色。要我写别的颜色我也写不出来。五三年毛泽东接见钱钟书时曾问过他,你这位高产作家解放后为啥没写一本小说?钱钟书说,我写不出来;我不会写工人农民。没有了咖啡馆、小茶楼;没有了文人墨客的聚会、酒会、舞会;又不愿意熟悉工人、农民、士兵:钱钟书的写作源泉枯竭了。而我咧,想写武松,但武二爷的胆子变小了,只敢拍小苍蝇,不敢打大老虎,就是只老老虎、瘟老虎他都不敢碰一下。想写鲁智深,可人家郑屠夫是老板,是政协委员,你敢打?现实生活中的雷锋绝迹了,你去扶一个跌倒的老人搞不好他会讹你,说是被你撞倒的,要你赔。王杰、欧阳海更是没有踪影……。而现实的生活中只有我熟悉的潘金莲,咋勾引男人,咋施展手段,咋卖个好身价;只有我了解的王婆,咋扯关系拉皮条,咋从中渔利,咋两面讨好;只有我喜欢的西门庆,咋勾引美女,咋摆平关系,咋走上层路线:作家只能写自己熟悉的东西,而我熟悉的只有这些球毛屌事。”
张元彪默默地看着屠吉祥,他在想,十年前的这只羊现在已变成了老虎,变成了狼……,虽然在主人面前他还是那么的温顺。重归原野,再回山林,不吃荤腥,他是否可以变成羊?哎唷,“歪嘴的葫芦拐把的瓢,品种不好莫怪苗”,如今就是这个世道,只有写丰乳肥臀的作家才吃香的,喝辣的,当座上宾,乘八抬桥。
张元彪摆了摆手说:“走吧,好自为之。”屠吉祥站起身来对着张元彪深深地鞠了一躬,二话不说地转身走了。望着他的背影张元彪无可奈何的长叹一气,“这就是社会!……这就是生活!……这就是作家!……尽是些球毛屌事!”
得力的秘书屠吉祥走了,欲知张元彪如何解开向轴面临的最大难题——“三角债”,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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