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0-10-10 08:45:29 点击: 次 来源:原创 作者:必讲 - 小 + 大
【章回小说】大气候(47-31) 作者:必讲 第三十一回 张元彪一败涂地 吕小平一捊到底 “向阳轴承”2002年的财务报告公布出来了:每股亏损一毛二分钱。这样“向阳轴承”将在股市上连当两年戴着“ST”(特别处理)高帽子,接受群众批判的坏分子。股市规定:三年之内死不悔改坚决“摘牌”! 2002年“向阳轴承”的亏损无情地宣告了张元彪要债计划的失败。无限苦恼的张元彪年都没过好:吃肉肉不香,喝酒酒不辣,上床睡不着。假期内善于归纳的他冥思苦想,终于总结出二个原因: 第一,太轻敌了。市场经济这个耄耋老汉精通各种歪门邪道,他浑身解数,随便使一招便能致你于死地。这家伙哈口气,便是满天雾霾;跺下脚,出现八级地震;耍个心眼,蒙蔽一弯子人。要说自己在他手下也打过几次败仗:他的一招“金融危机”险些把我老张挑下马;他摆下“水货轴承”的陷阱险些让我脱不了身……。这次“三角债”明摆着是他耍的回马枪,可我老张偏偏没有提防。哎哟,望见这个魔头的彩纛,你不躲避也该逃走,可偏偏我像那个二球货唐吉诃德,敢挑战大风车。你那两下“三脚猫”的功夫也敢跟他过招,实在幼稚可笑!哎哟,怪只怪自己有眼无珠,没有从骨子里看透这个魔头。 第二,自己的哲学思想有问题。原以为只要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就能把钱要回来,实践证明这一认识是错误的。错在哪?根本在自己偏好读《实践论》,总以为“空谈误国,实干兴邦”;而疏于学《矛盾论》,以至分不清矛盾的主、次方面。眼前的这点小矛盾自己还看得见:矛盾的双方是“债权”与“债务”。但不清楚“债务”是矛盾的主要方面,强大得不得了;可自己偏偏想“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来造就我强敌弱的局面。不看看你的能力有多大?能搬走泰山?能截住黄河?可淡球!忘了哟:“充分”多一点点就是唯心论。至如“现阶段”社会的主要矛盾是什么?矛盾的主要方面是什么?整个特色社会主义“历史时期”的主要矛盾是什么?矛盾的主要方面是什么?……这些更深层的矛盾,自己这个热衷哲学的企业家整天埋着头“实干”,还真没有认认真真地思考过。眼前的状况是:人家“二赖子”使的是硬质合金做的盾,你非要用银样蜡枪头攒劲戳,当然毫无效果。哎哟,哲学不好学啰。原来自己学的那点哲学是花拳秀腿,中看不中用。 喜欢自我安慰的张元彪最后还是解脱了自己:我算个球,“大管家”在长白山布下雄兵百万,可“三角债”这个恶魔照样有说有笑地蹦着玩。 过罢春节上班的第一天,张元彪带着总厂的领导到各个分厂走走看看,跟工人打个照面,拜个晚年,已成惯例。走到机修分厂门口,仿佛侦察兵过封锁线,张元彪的心慌了起来,他恨不得肋下生出双翅飞过去。 一进机修的大门便是大型组的地盘,大型组的工人早在那候着他们的老朋友张元彪,这十几条雄纠纠的汉子把那六位领导放过去了,偏偏拦着张元彪不让他走,张元彪顿时感到大祸临头。 肖卫国对被围在工人中间的张元彪说:“大彪,哪个说会玩水的跳江自杀淹不死?你脚上绑块大石头试试,落底快得很,只有沉下去的,没有浮起来的。”张元彪傻笑着说:“这个嘛……可以试试,可以试试。”他知道肖卫国咬住了他“讨不回债跳楼自杀”一事。 黄万金说:“董事长,哪个说尖地方撞人撅着疼?为啥非找针那尖的地方撞?你找个九十度的墙角试试,一撞就死,一点都不疼。”张元彪闭着眼、晃着头、摇着手地说:“不行,不行!90度太纯了。要是撞个头破血流、撞断两根排骨人还死不了,岂不活受罪。”黄万金说:“一次撞不死,你接着搞唦。你要真想死就来个下定决心,酒打两斤,一气抽完,与墙拼命。” 胡必定说:“张老哥,哪个说喝闹药自杀人蛮难受?那他买的是地摊上的水货老鼠药,一把一把地吃都没事。你要想死我教你一招,到农资商店买‘喝必死’牌的敌敌畏,只喝一小瓶,就二两的量,保你立马翻白眼、吐白沫、蹬腿翘辫子。”张元彪笑着拍了一下胡必定的肩膀:“胡司令,你这是‘非洲娃子他爹——嚇(黑)老子’。又是翻白眼,又是吐白沫,听到就嚇人。这一招使不得,使不得。” 吴发源说:“老伙计,全厂就你贼,相比之下还是跳楼来得了撇。哪天你要跳楼最好先到厂广播站广播一下,老家伙们还想看个热门。咋样?计划哪天亮风采、展舞姿,让我们再开眼界。”大型组和分厂内赶来围观的人吆喝起来,“跳!”“跳!”“跳!”“领导说话要算数!”“你还想不想在厂里玩?”…… 张元彪身材高挑,举止落落大方,有一副十足的绅士风度,他曾获得“向阳轴承厂第一届交际舞”的冠军。跳探戈时他猛地一甩头,微微地弯曲左腿,轻缓地扬起右脚……那个悠美的舞姿给向轴人留下难忘的印象。此时大家想知道他哪天跳楼,想看他跳楼时是否像天使那样从容地扇动着翅膀。 张元彪捂着眼的双手在脸上攒劲地摸了两下,当手落下时露出了一张难堪的、苦笑的、十分尴尬的脸,张元彪不好意思地说:“机修的小姐们、大哥们、老师傅们,对不住了!对不住了!去年钱没要回来大家的日子不好过,请各位多多原谅,多多包函。”说罢张元彪对着一圈围观的工人作起了揖。机修的工人第一次听见张元彪这样称呼大家,都开心地笑了起来。 吴发源拍了一下张元彪的肩膀问:“伙计,到底哪天跳唦?”“我那是句屁话,你们高低莫当了真。”张元彪右手食指刮着眉毛,挖着脑壳,双眼不敢正视工人,那个形态仿佛说了谎话的学生娃子,站在怒气冲冲的家长面前。“去年的那个形势实在逼人,不豁出命来干能行吗?当时我是壮怀激烈,求胜心切,但万万不该说那句连佛爷听了都不高兴的玩笑话。” 黄万金板着脸,“老领导,那能是玩笑话?”“不是玩笑话,是屁话,是屁话。”说罢张元彪正儿八经地打了两下自己的嘴巴,“大型组的兄弟们,现在世道变了,言而有信的大侠信陵君早就飞天无影了,一言九鼎的义士平原君也入地无踪了。现在就是一个牛B哄哄、轻浮、狂燥、急功近利的时代,可我老张到底是个啥人,你们这些元老工人还不清楚?哥们,只当我放了个屁,臭一阵就过去了,千万莫当真!高抬贵手,高抬贵手。” 明知张元彪那是句闹眼子的话,黄万金还是追着问:“老领导,到底哪天跳?礼拜四可是个黄道吉日呀。我瞄过黄历,那天适应自杀,跳楼的一板就死。这种好日子一耽误就得再等半年。”黄万金觉得这场好戏不应该到此幺锣,想逼着张元彪接着演。哪知张元彪这位经验丰富的老演员似乎看见黄万金给他递来下台的梯子,忙说:“我回去跟老婆商量一下,就是跳楼也该作个准备吧:是不是该洗个澡?见阎王穿休闲服还是穿西装?要不要与亲朋好友来个告别仪式?……到时候大家听通知,听通知。”说罢双手用力分开人群,朝着弃他不管、早已无影无踪的张华超他们追去。 看着张元彪远去的身影肖卫国无限感慨地说:“老天爷就是这样对待每一个人:成了器的,他改变不了你;还是陶泥的,他随意地塑造你。哎……这就要看你是青花瓷还是烂泥。”不管咋说,张元彪跳楼的事成了向轴老太婆饭后闲聊的趣闻、老头子茶余议论的往事。 张元彪在机修受到大型工人的讥笑,本来心情就不好的他憋了一肚子霉气。张元彪有生活经验,他知道体内的霉气迟早会引发毛病,而泄这种气“木香顺气丸”是不管用的,得用他自创的一种方式——练书法。张元彪对他办公室里张志新写的那幅“安和”的横幅早就失望了,那条横幅作为养生之道倒是个值得把玩的玉佩,但无论作为行动的指南,还是作为开窍的理论它都过时了。孔老二是千古大成至圣,但今天看来他的思想落后得很。不!应该说它太超前、太文明了:因为现在又回到了史前那个愚昧无知、弱肉强食、野蛮至极的社会。张元彪决定自己动手写两条字少点的条幅,他相信自己有这个才能。 张元彪的书法本来就有一定的功底。没写几张他自认为满意的第一幅字完成了。“与时俱进”四个字中三个有繁体,刚入门的书法爱好者都知道,繁体字比简体字好写,写出来更上眼。也可能是笔划多了出败笔的比例就少了,比方说“鱼”字,下面写面四点,其中一“点”点得不好看,关系还不太大,马马虎虎也行;如果写成一横,那一横要是败笔,整个字就成了臭鱼。 第二个条幅就不是那好写的了,应该说很难写,张元彪练了十几张都没得到满意的,这时他犯了书法的大忌:心情开始烦燥。书法与绘画极为相似:绘画讲究“喜画兰,怒画竹”;书法则有“喜写楷,怒写草,”但都忌讳烦燥。 张元彪的第二个条幅写的是“知不知知”四个字。这四个字有三个“知”一样,而且“知”和“不”没有繁体,所以不好写。一幅好的书法作品最忌讳里面同一个字用相同的写法,如书圣王羲之的名作《兰亭序》里十九个“之”字就无一相同。 这时副总汪剑推门进来了,去年张元彪打了败仗,收兵回营后又将管销售的大权还给了汪剑,他只信得过他。去年那一仗打得太惨烈了:随征的七个儿子死了四个,只剩下四郎、五郎、六郎;杨四郎在辽国入了赘,杨五郎在五台山出了家,唯一能传宗接代的只有杨六郎……。龙椅上的皇帝太昏庸了,皇帝身边的汉奸太歹毒了!哎……要不是自己这个“杨令公”脸皮子厚,早该一头撞死在李陵碑上。 汪剑一进办公室见地上桌子上到处是张元彪的书法作品,他脱口说了句“张总好雅兴”,说完便帮他收拾起来。他将那张写好的“与时俱进”放在一边,将其余打了叉的放在另一边。看到第二个未写成的条幅汪剑万分不解地问:“张总,这‘知不知知’是个啥意思?” 心情不佳自然少言寡语的张元彪回答他三个字:“你说咧?”汪剑是“老张派”的人物,得到老张的许可这位平日爱卖弄学问的副总推敲着说:“这四个字肯定是完整的句子,但要断句。我想有两种断法:一种是问答句,‘知不知?’‘知’。另一种是表达一个变化过程的陈述句,‘知,不知,知。’我猜想你写的是第二种,是这个意思。”张元彪反问他三个字,“啥意思?” 平日好为人师的汪剑说:“这话言简意赅蛮玄乎,有点像禅语。猛一看它与几个著名的哲学思想特相似:比方说与唯心主义的哲学大师黑格尔的‘正反合’;与辩证唯物主义的哲学大师马克思的‘否定之否定’;与我国古代既有朴素的辩证法,但基本上属于客观唯心主义的哲学大师老子的‘知不知,尚矣。不知不知,病矣。’蛮相似。总之这四个字内容丰富,哲理深奥,像我这个档次的人还真看不出个道道。我估计是这个意思:丢掉自己原来世俗偏见的‘知’;变成洁白纯净的‘不知’;然后再从头学习新东西成‘知’。”张元彪不置可否地一笑,嘴里不说一个字,心里觉得汪剑的理解极是。这高的悟性,当学生时肯定是个“跳级生”。 看到汪剑反复地看自己那几件雕不成器的“玉佛”,张元彪不好意思地说了三个字,“请赐教”。汪剑知道自己的斤两,在老张面前他不敢造次,他谨慎地说:“不敢,不敢。”但不卖弄一下学识他的舌头发痒,情不愿,心不甘。他像只图讨几个小钱的乞丐可怜兮兮、而不是大大方方地说:“不过我想提个小意见,不知行不行?”张元彪豪爽地说了一个“行”字。 拿到大款赏的银毫,汪剑心满意足、毫不保留地说:“难就难在三个‘知’字不能写成一样。你不妨换个写法试试:一个用楷书,一个用行书,一个用草书;或者一个写篆字,一个写隶书,一个写魏碑;或者一个写颜体,一个写赵体,一个写柳体。同样一个‘知’字采用不同的字体,或者采用不同风格的写法差异就出来了。大千世界,千篇一律的单调枯燥,极具个性方才有滋有味;必然的可以五彩斑斓,但偶然的绝对大放异彩。” 听到这极具哲理的话语,即便心情不佳,张元彪不得不说一个“对”字。口里没多讲,但心里已感到汪剑是个内行。他对书法的历史、书法的流派、书法的审美就像古玩鉴赏家,能准确地说出面对的佛象生产的年代,使用的材料,价值几何,及升值的空间。求知欲强的人胸腔左边是一颗干海棉般的虚心,任何有水份的知识它都吸取,大到倾盆暴雨,小至点滴露珠。按照汪剑的意思张元彪试着写了几张,终于从中挑出了他认可的一幅。 张元彪把他满意的“与时俱进”和“知不知知”摊在办公桌上,左瞄右看,孤芳自赏,他心里充满欢喜,嘴巴却吝啬得出奇,从那条狭窄的缝里仅挤出“马虎”二字。 汪剑见老张购买了他地摊上的小商品,他自吹自擂的叫卖声更加响亮,“张总,你这两个条幅表达的思想搭配得蛮协调,像蝙蝠衫配超短裙。” 从汪剑的点拔中受益匪浅的张元彪,还想从他那吸取更多的营养,但他十分小气的嘴巴只说了一个字,“讲”。 得到许可的汪剑毫无顾忌的畅谈他的思想,他说:“某人用鞭子狠劲地抽打你——要你‘与时俱进’。要‘与时俱进’就得放弃自己原有的政治观点,抛弃‘旧’的思想意识,由一个主义的坚定信仰者变成一个完全无知的苕货,也就是洗个脑。然后再由一个苕货变成一个新旗帜的追随者、一个新代表的信仰者,一个新观点的拥护者……。”张元彪知道汪剑是毛泽东的铁杆粉丝。自己原来不也如此……。但现在我老张改换门庭了,他肯定不知道。张元彪对汪剑的高谈阔论不置可否,嘴闭得紧紧的,但露出一脸嘲笑。 汪剑见张元彪完全不作声,便知道这是话不投机“一字多”,自己妄测老板的主义,没顺着他的毛摸,他心烦嘴不说。汪剑不好再议论了。 割完稻谷还得摘棉花,汪剑把找张元彪的目的讲了出来,“张总,银行这个月不给我们贷款了,他说我们欠的债太多。库存的轴承钢用不了两天了,但钢厂的口气比钢还硬,‘不给现钱决不发货。’土都埋到了脖颈,火都窜上了房梁,你老张一点都不慌?” 听到“火都上了房”,工厂将停产,银行不给贷款,张元彪跟凡夫俗子一样,绝对是坐立不安。此时说他“心如古井之水,不起半点波澜,”那是假话。即使是修佛练禅也有个时间过程,此时张元彪虽有向佛之心,但脚却在佛门之外。 张元彪两手一摊,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说:“我要能屙钱,我就蹲在这屙它三天三夜,哪怕直肠脱肛;我要能生四胞胎的大元宝,哪怕不打麻药,你给我割腹产都行:可我啥都不会。你要我到哪变钱?” 心里早有主意的汪剑试探着说:“厂里能否像九零年买钢材那样再搞一次集资?” 张元彪反问他一句,“你想可能吗?……绝对不可能了!这十几年举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特别是伦理道德,原来在天上,现在在地下,没法比。我晓得向轴的工人不像从前那样爱厂如家了,那时他们是工厂的主人:工厂兴,他们的脸像盛开的花;工厂衰,他们的心疼得像针扎。现在不同了,工人是奴隶,我们这些当权派是主人,地里的瓜长得再大是我们的,院里的枣结得再多也是我们的,工人没有口福,只有眼福。用时髦的话说,他们只能‘挂眼科’。现在担心厂垮的不是他们而是我们。厂要真垮了,管你是车工还是铣工,工人到哪都是打工,那是‘一群老鸦往南飞——一模一样’。而我们当干部的就不行,像刘佑才、胡守志那几个挺着将军肚皮的人物,厂垮了他们能干啥?尽是些饱食终日,无所用心,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猪八戒还能舞个钉扒,吃的虽多了点吧,但一天也能翻几垧地。” 汪剑叹了口气,“老板,你看还有没有别的法子搞到钱?哪怕是借高利贷咧。如今我们在外面还有几个亿的债权,一旦钱收回来了,果满筐谷满仓,又是一番景象。我们还是骑高头大马,穿锦缎绣袍,不再?个破篮、掂个破碗沿街讨饭。”实在没有办法的张元彪不想理他,他朝门口摆了摆手说:“你走吧,我想想法子。” 一无所获的汪剑走了。张元彪在办公室里来回地走着,心急如焚的他真是“土地爷扑蚂蚱——慌了神”,企业间的三角债像一团理不清、扯不断的乱麻,已把不少的国营企业活生生地缠死了。“大管家”为解三角债在长白山寻找灵丹妙药,转悠了年吧,人参没挖到一棵,灵芝没采到一朵。 此时山穷水尽的张元彪打开落满灰尘的“电脑”,希望从中闪现出伟人指导性的语录。好久没清理垃圾,长期不格式化,该“电脑”的反应迟钝了,毛焦火辣的张元彪拍了它好几下,“雪花点”中才显现出《沙家浜》里新四军弹尽粮绝时,指导员郭建光所说的一段毛主席语录,“有利的情况和主动的恢复,往往产生于再坚持一下的努力之中。”现在他老张也是弹尽粮绝,也需要再坚持一下。 有了阳光雨露,张元彪的主意像竹笋很快的从地下冒了出来。钱从哪里来?找诸侯要!此时不用他们小金库里的钱更待何时?张元彪选中了吕小平这只肥羊,决定拿他开刀。 张元彪一摇三晃地走进实体公司的办公室,吕小平不慌不忙、不卑不亢地接待了他。秘书给张元彪倒了一杯茶便出去了。吕小平不抽烟,但他知道烟民的口味不一样,就像酒鬼有的喜欢浓香,有的喜欢酱香,众口难调,所以一般他不给别人上烟。张元彪抽烟挺讲究:各地产的杂牌烟在他这个“老膏子”眼中是“汉洋造”,他不抽;他只抽美国产的“三五”烟,这个品牌的“卡宾枪”是他的最爱。 张元彪吸了两口“美国造”后开门见山地说:“小平,厂里现在资金蛮紧,银行已不贷款了,买钢材没有现钱别个不发货。咋办咧?你能不能拿点钱出来帮厂里应个急,厂里有了回款还给你,行不?”吕小平面色平淡地问,“要多少?”“一百万。”“一百万?”吕小平显得十分惊讶,“要是十万八万嘛,我还可以想想法。” 张元彪两眼死死盯着吕小平,好一会才冒出一句话:“机修小金库里还不多的是。”张元彪提到小金库,吕小平像学生伢见到作业本上打叉、像瘌痢头听到人家说疤,神情极不自然,顿时紧张起来,但久居官场的人物十之八九拿有“人艺”表演系的毕业证,他极为镇定地讲:“老板,你这话说的既不知情又不在理:第一,机修门市部的生意这几年是越来越不景气,实在办不下去我们早就把它撤了,我走的时候只剩下几个固定的老客户。再说隔三岔五地给职工分东西,像一日三餐成了习惯,一餐不吃工人就叫唤,出的多进的少,现在账上是‘久旱的堰塘——石枯水干’;第二,机修门市部的账本和小金库的钥匙我早交给赵得胜了,小金库就是有一百万……‘铁路上的警察——各管各的一段’,我说了不算。” 张元彪好声好气地说:“我不要你的,莫嚇得不得了,我给你打借条,行不?”吕小平翻着白眼,二球劲十足地说:“我没有。你要我拿啥借给你?” 张元彪的语气有点提高,“我是干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当过总经济师。你能糊弄别人还能糊弄我老张?你吕小平手里没有百十万我能上这来求你?不说机修的门市部,这两年你们新东方机械厂肯定赚了不少钱:新东方的产值不交税;新东方的机床是厂里撤销各分厂机修站时从中挑出来的好设备,是按废铁价卖给你们的,根本不存在折旧费;你们用的水电是从厂里引出来的,你们几时付过钱?你们就是开点工资,买点材料,你们赚海了!这个时候你不割点肉,放点血,不够意思吧?还怕我老张是‘刘备借荆州——只借不还’?莫嚇得慌,连本代息我还你。” 吕小平理直气壮地说:“此话不假,新东方这两年是赚了点钱。可新东方是股份制企业,不是全民所有制企业,这一点你老张一定要搞清楚。新东方赚的钱咋分?几时分?是要股东大会决定的,我说了不算,你老张说了也不算!” 狗日的,混得出息了,敢公开跟我老张叫板了。“我老张说了也不算?”张元彪心头的愤怒之火“呯”的一下燃烧了起来。 张元彪感到没有商量的余地了,他恶狠狠地说:“吕小平!我看你今天吃错了药,该吃泄药你偏要吃补药,该吃打胎药你偏要吃保胎药。明道说,你借还是不借?”吕小平的语气有点软了,“你这个人才怪,天下哪有硬逼着别个借钱的事?” 张元彪恼着脸说:“你刚才咋讲的?‘我说了不算,你老张说了也不算。’那个意思是说有,但不想借。”吕小平像弹簧变化无常,这会又变得毫无畏惧,“刚才我是这样说的。是有点把不想借的意思。你能咋样?”吕小平这只倔驴就是不过那个小水沟,它要跟主人犟到底。 张元彪站起身来猛地一拍桌子,杯盖从杯子上愤怒地跳了起来,不知天高地厚的它掉到水泥地上摔了个粉身碎骨。张元彪咬牙切齿地说:“我能咋样?你吕小平应该清楚,你们新东方的第一大股东是实体公司;实体公司是向轴的体外分公司,属向轴领导;而我老张现在还是向轴的董事长:万山脚下还是我老张说了算!给你根丝线你想开绣坊,给你点颜色你想开染房,给你根鸡毛你把它当令箭,给你把水果刀……你敢捅我老张!你真以为我老张拿你没法了?哪里来哪里去,明天你就回机修上班,我把你一捊到底,看你还敢翻翘。”说完张元彪“哼”了一声走出了吕小平的办公室,肚子气得鼓鼓的,像个孕妇。 气,得出;钱,还得弄。机修小金库里有多少钱,张元彪确实不清楚;就是有,吕小平不出面也拿不到手。新东方肯定有钱;有多少,也不清楚:张元彪想到调厂办主任吴中杰去实体公司任经理。 吴中杰觉得厂办主任的权力是挺大,但像吃火锅,在上面只能捞点油花,鱼圆子、肉疙瘩尽沉在底下。他早就瞄到实体公司老总这个位置,多次向张元彪表达过这一意愿。 吴中杰一上任马上查账,这几年新东方确实盈利不少,但账面上没钱:它赚的钱除了分红、购置了几台大型设备外,全部投到在建的新厂房上了。张元彪得知这一消息,“弹尽粮绝”的他无论如何也“坚持”不下去了,任何“努力”都是图劳。他的心跳加速了,血压升高了……,张元彪住进了医院。 吕小平被张元彪一捊到底,又回到机修。吕小平精心培养的一把手赵得胜将他安置在经营科(就是原来的门市部),在胡科长手下“听差”。赵得胜和胡科长把他当佛爷供着,不敢使唤他,不敢得罪他,更不敢往死里踹他。他们生怕哪天张华超当了董事长,决定让吕小平“二进宫”,那他们就吃不了兜着走。 得知张元彪住院了,张华超率领几位厂领导到医院看望他。众领导看到病榻上的张元彪憔悴了不少:好久没刮的胡子支棱在脸上,像密密麻麻的树桩;好久没理的头发花白了不少,一沿圈显得挺长,但盘踞在中央的少数顽固分子坚决不投降——死活不长……。大家顿生怜悯之心。 张华超对张元彪说:“张总,厂里的事你不要再操心了,这样你康复得快些。即使出了院也不要急于上班,找个好地方疗养三五个月再说。这几年你为向轴操碎了心。哎哟……油都熬干了。”众领导有同感:这个说是该好好疗养一下,身体是工作的本钱;那个说老板的脊梁骨是向轴的顶梁柱,垮不得……。 张元彪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在向轴一手遮天长达十三年的他作出了一项慎重的决定:“我不在厂的这段时间,一切华超说了算……。”此时的张元彪极像1948年主动下野的蒋总裁:毛发无几,面容憔悴,焦头烂额,万般无奈。 张元彪的这一决定使张华超惊喜万分,因为他这个当了几十年太子的雍正爷朝思暮想的就是这一天。话别前张元彪对心情极好的张华超说:“华超,我那间办公室放在楼中间不方便,东来西往的脚步声让我心烦。你帮我挪个窝,搬到西头去。咋改装叫刘有豪来找我。”张华超答应了。此时刘有豪已从钢球厂调回向轴,仍任厂基建处处长。 张元彪出院后到了个神秘的地方疗养,那是哪?且听下回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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