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1-02-23 20:18:52 点击: 次 来源:原创 作者:必讲 - 小 + 大
【章回小说】大气候(47-46) 作者:必讲 第四十六回 入红尘净空无奈 出囹圄元彪悲伤 8月的承恩寺风景格外秀丽。 “八一电影制片厂HB基地”内通往承恩寺的大道旁,参天的大树交叉地伸展着巨大的臂膀,用它们婀娜多姿的枝叶为游客挡住阳光的暴晒,一阵阵凉爽的山风迎面吹来,一股股扑鼻的清香沁人肺腑,让人好不心旷神怡,无人不说“养腰子的很啦!” 夏季雨水充沛,泉流涌动,道路边水渠中的流水潺潺,葱茏寂静的山林,偶尔从中冒出一两句清脆悦耳的鸟语,庄严肃穆的寺庙,三不知传来几声宏亮而深沉的钟鸣,听到这世间绝响、天籁妙音,无人不说“养耳得很啦”! 春天是“花褪残红青杏小”,现快入秋,满山的苹果,梨子,柿子,虽没成熟,但已挂满枝头,它们仿佛摇篮中熟睡的婴儿粉扑扑、胖嘟嘟地沐浴着金风,享受着日照,看着蛮喜欢人;山上村姑们穿红披绿,背筐?篮,或在果树间忙碌,或在梯田上采茶,如此恬静,这般仙景,无人不说“养眼的很啦”! 就在这个时候承恩寺迎来了一大批游客,他们是向轴XX级的电大生,二个班共88名学生聚会到承恩寺。 这些年随着佛教的日益传播,承恩寺的名望如日中天:信徒慕名而来,源源不断,有乞富贵的、有求平安的;香火袅袅不绝,贡奉颇丰,有捐现金的、有献物资的;“万善同归”的“功德箱”里钱总是满满的。 这些年承恩寺里的和尚学会了经营庙产:他们用障碍物加围墙把承恩寺圈了起来,进山门要买门票了;撞钟跟佛爷讲句心里话也涨价了;寺里的小卖部经营的各种旅游品琳琅满目,如首饰、玉器、字画、古玩,以及各种佛事用品;附带还有当地的土特产,如从山上采来的各种中草药,像鸡血藤、伏苓、灵芝、何首乌、葛根……;以及山里人视为野草,城里人当作至宝的兰花。 这些年承恩寺日进锭金,月收斗银,彩电、冰箱、空调、沙发随之而来,小和尚们与时俱进地哼起了流行歌曲,脱口便是“你问我爱你有多深……”,“妹妹你坐船头……”。寺庙的高音喇叭里传出的不是哼哼叽叽深沉的梵曲,就是萎靡不振的港台的小调。小和尚们的利益得到充分体现,他们引领着时尚:戴欧米茄手表,穿盛记的皮鞋,高档料子的袈裟里套着名牌的T恤衫和牛仔裤,擦脸用的大宝……甚至洗头用的都是海飞丝。佛教的清规戒律他们全忘了:红烧肉的美味搅合着供佛的烟香在大雄宝殿里盘旋缭绕,似乎在有意挑逗佛和菩萨的胃口。哎哟,小和尚个个穿戴得风光亮丽,可佛祖还是老样子:乌眉皂脸、破衣褴衫……遭孽呀! 同学们到承恩寺后随意的游玩,想烧香的烧香,肯磕头的磕头,愿撞钟的撞钟。合伙拍照以便留恋,摄影取像当作珍藏……。组委会主任、极有组织能力的二班长黄德昉却忙着另一件事:他给庙里捐了一笔不菲的香火钱,经他再三恳求,年已古稀的净空大师答应晚上给同学们作场报告,介绍他的养生之道。 净空大师的养生报告在制片厂的小礼堂里举行。净空大师一开口就不同凡响,“我晓得现在的女士怕谈年龄,我不怕,出家人四大皆空。明道告诉你们,今年我整整一百岁。”听众席上的同学们感到惊讶,“一百岁呀!……”“看不出来啊!……”主持人黄德昉拍了两下巴掌,高声说道,“安静,安静!听大师接着讲。” “我出生在湖北黄陂县一个杏林世家,6岁开始背汤头歌诀,8岁跟着父亲行医,18岁考入国立中央医学院,也是有大学本科文凭的。年青时我想行医报国,拯救国民,孙中山、鲁迅年青时也是学医的,一开始他们也有我这样的想法。无论是晚清还是民国初期,民不聊生啦……。我们都感到这样不行:孙中山改行当了政治家,他为推翻满清四处奔走;鲁迅改行当了文学家,他为唤醒民众极力呐喊;老衲另辟蹊径,皈依佛门,想超渡众生,这光头和尚一当就是七八十年,风风雨雨我都经历过。 “黄施主一再请我讲长寿之道,说实在,没啥讲头。老衲最近常思想孔子斥责原壤的那句话,‘幼而不孙弟,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意思是,你小时候不懂礼节,长大毫无贡献,老了还不死,白吃粮食,是个害人精!孙逸仙弃医从政,周树人弃医从文,虽都短寿,但普渡了众生,按我佛的说法他们修的大乘道,成了真佛爷!老衲不图功名利禄,不贪富贵享受,一生平平淡淡与世无争,安安稳稳没有烦恼,可有时想想:草木一秋,禽兽一生,老衲与它们有何区别?夜深人静我常扪心自责:枉活百岁了。今晚能为各位贤达讲讲养生之道,也算老衲的一点贡献吧:既报答了黄施主,又不枉一日两餐。” 净空把他的长寿归纳为四点: 一,合理的伙食:不在乎山珍海味,莫追求鱼脂肉膏;常吃素,刻意“杂”。 二,规律的生活:按四季气候的变化更改居行与穿着,照经络运行的规律决定起卧与饮食;常运动,莫闲着。 三,平常的心态:能包容,宽以待人;须谨慎,严于律己。无人我,去是非,免烦恼。不贪、不嗔、不痴、不慢。莫妄想,不执着。 四,坚定的信仰:这是净空大师十分强调的。“信仰是思想的灵魂,是人体的脊梁。没有信仰,思想之花不能盛开;没有信仰,理想之果不能成熟……人类的信仰名目繁多,门类颇杂,世界上有佛教、基督教、天主教,还有信仰马克思的洋教。即是佛教,也有十大宗派。任何一种教都要求‘与人为善’,‘为他人着想’,‘为人民服务’。所以不管你信哪种教,都会成为一个心地善良、为人宽厚、受人尊敬的人。讲到信仰就要说到虔诚,我吃斋念佛几十年深有感触:虔诚能够净化人的心灵;虔诚能严格人的操守;虔诚能规律人的起居;虔诚也就必然地增强了人的体质。我是信仰阿弥陀佛的,早念五遍经,晚思三遍过,几十年如此。为村民治疾,为居士看病,为僧人疗伤,分文不取。人善心宽,心宽体胖,长寿也就自然了。贤达们,你们若想长寿首先得树立一个信仰;有了信仰,一定要做到虔诚,就像孔子说的‘君子无所不至其极’:如此你就可以长命百岁了。国民党的宋美玲、张学良都是虔诚的信徒,都是百岁老人。没有信仰、抛弃了信仰、甚至背叛了信仰,你必定会百病缠身,必定会短寿。医圣只医能医之病,我佛只渡能渡之人。贤达们牢记。阿弥陀佛。” 停顿了片刻,净空仍以平常的心态、平和的语气说道,“诸位看到了,承恩寺已被小桀纣们糟蹋得不成样子。这些年轻人刚入我佛门还有点道心,日久则殆,真是‘出家一年,佛在眼前;出家两年,佛在西天;出家三年,问佛要钱。’现在他们一不拜佛祖,二不读经书,三不拒烟酒,四不戒女色。哪有出家人的样子。他们号称修的禅宗,‘酒肉穿肠过,佛在心中坐。’他们人多势大,打我,不让我吃饭,骂我是‘老顽固’、‘老不死’;指责我‘不思改革’,‘因循守旧’。他们打算下个月搞民主选举,选新的主持。他们想赶走我这个修传统净土宗的老和尚。哎唷……。”成了精的大师此时也感到苦恼,知道忧愁。叹出了这口佛气,几十年的修炼顷刻化为乌有,他坠入红尘,钻进俗套,成了凡人。 “他们不赶我也会走的,舜尧不与桀纣为伴,佛爷不和魔鬼相处。这两天我常想,你能往哪去咧?满处都‘与时俱进’了,就连承恩寺这个腰子角都难逃此劫,看来我佛没有落脚的刹了。佛祖释迦牟尼、观音菩萨的阳寿快尽了!阿弥陀佛。 “我不想跟这帮佛门败类去吃水梭花(鱼),去咽穿篱菜(鸡)(佛教的说法),实在不行,我也搞单干:租两间空房开个诊所,我当坐诊的医生,自食其力。好在当年我‘中央医学院’的毕业证还保留着,有这个本本开个诊所政府不会找岔。请各位贤达相信我,即使再活一百岁我也是佛门弟子,我决不会背叛信仰!我决不做基督教里的犹大,决不做共产党里的甫志高。谢谢各位了。” 年轻时的医学硕士、年老时的佛学教授,净空的文学水平也是蛮高的,演讲的口才也是蛮溜巴的,他言简意骇地讲完了他的长寿之道、做人的哲理。他的人生最终是个悲剧?还是个喜剧?只有他的领导、从不开口但总是一脸笑的佛祖知道。听完报告,同学们心里沉甸甸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毕竟他是个百岁的孤寡老人,经不起折腾……。 不到十点净空大师的报告就结束了,同学们回到招待所三五成群地玩了起来,或打麻将、或斗地主。肖卫国的兴致未尽,心里一直想着他在闯王寨看到的那个人。 下午一到承恩寺同学们便分散地游玩起来。肖卫国对承恩寺再熟悉不过,当年向轴鼎盛时在制片厂内办疗养所,肖卫国是第一批光临此地的工人,承恩寺玩一天就够了,剩下的几天他跟钓友们在“八一”水库一展身手,在那钓鱼太来劲了,收获不小。 这次来承恩寺前听人说有两处景点他上次没玩到,它离承恩寺有点远:一处是隋朝的隋阳公主墓,一处是明朝的闯王寨。隋阳公主墓估计是一抔黄土,两丛荒草,三块砖头……,没啥看点。闯王寨非去看看不可,“开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当年李自成确实是位叱咤风云的人物。 肖卫国独自一人登上了离承恩寺三里远的另一个山头——闯王寨。闯王寨由无数块大石头围成,方圆数千平方米。寨门早已毁坏,当年的房屋只能见到基础。在萧瑟、强劲的秋风中有几丛齐腰高的荒草顽强地抗争着,仿佛当年的兵勇与前来攻寨的敌人以死相拼。满目的残垣断壁经历了几百年的风吹雨打、日晒夜露,甚至电击雷劈,此时在夕阳的余辉下显得十分苍老、格外悲壮。那些开始风化、逐渐剥落的大石块非常庄重地告诫凭吊者:人生是短暂的;历史是无情的;“粪土当年万户候”。 说实在,肖卫国并不知道这个寨子是闯王造反进京途中的寨子,还是闯王兵败逃跑途中的寨子。若是进军途中的寨子,当年定是旌旗招展,锣鼓喧天,人欢马叫,斗志昂扬;若是兵败逃跑时的寨子,定是偃旗息鼓,人疲马乏,漏网之鱼,如贼似盗。也可能苍天这样安排的:先是造反进京,途中在此安营扎寨,而后兵败逃跑,又在此负隅顽抗。不管哪一种,闯王寨都够得上历史古迹,值得后人凭吊。李自成走的那条自取灭亡的路后代执政者应引以为戒。 从闯王寨下来,肖卫国注意到凸出的山崖下有人因地制宜地盖了间茅草棚,棚子是新近才盖的,连门都没装。肖卫国想,敢到闯王寨安家落户的人肯定不一般,这古战场的孤魂野鬼何止千万……。猜想他可能是闯王的后人,或者是他坚定的崇拜者。房主人不在家,肖卫国不敢擅自进入,他站在门口朝里打量:房子的柱和梁是松树杆子,墙和屋顶是编排的松枝加茅草。屋里的陈设很简单:一个单人床,一个小柜子,两个当作凳子的树墩,墙角有一小灶,灶和烟筒是才砌的,新鲜的黄泥刚刚受过烟火的熏陶证实了这一点。住在这样一间矮小但飘溢着松香的草屋里,主人肯定快乐得像只活蹦乱跳的松鼠,因为这里的一切远离城市的喧嚣。 屋里特别引人注目的是一幅一尺宽三尺长的竖轴,主人用钉子将它挂在背墙上——山崖的石壁上,条幅上写着“知不知知”四个字。字在肖卫国眼里写得还算马虎,但他瞄了半天不解其意,因为他对佛教的“般若智慧”一无所知。从字面上看觉得它暗藏玄机,极负哲理,有点像黑格尔的“正反合”,有点像马克思的“否定之否定”。而落款“风月老人书于六面壁”九个字倒引起肖卫国极大的兴趣:这位老人一定久经磨难,饱受沧桑,他所承受的风是刺骨的寒风,没有一丝的暖意,他所见的月是昏暗的残月,不放温情的光芒;他认为这个世界是冷冰冰的、毫无人情的、毫无友爱的;是个肮脏透了的,尔虞我诈的,没有礼仪不讲廉耻的世界……。“老人”,有多老?耄耋之年?有可能。也可能根本不是七老八十的人,只不过自觉看破红尘,自认风烛残年,如今这种人太多了——人没老,心已衰。“六面壁”是间啥样的房子?囚牢?太平间? 远远的有人咳了一声,打断了肖卫国的思路。肖卫国调过头见从刚走出来的小道上过来一个人,此人身材高大,压得低低的草帽遮住脸,他肩上扛着一把镢头,裤腿衣袖挽得高高的,一副放开手脚大干了一场的模样——可能他刚刚开了一块荒。 来人走到草棚门口,用手向上推了推帽沿,对肖卫国挺客气地说,“屋里坐。”肖卫国与他双目对视的一瞬间惊讶得胳膊上都起了鸡皮疙瘩,他脱口而出,“你是张元彪?”已进了门的那个人背对着肖卫国说,“你认错人了,我不叫张元彪。”当他摘下草帽,将它挂在柱子上的一颗钉子上时,肖卫国万分的确定他就是张元彪:他那身高、那光光头、那汉川腔、那脖子后特有的一块青色的胎记,“你就是张元彪!” 肖卫国对坐在床沿上的张元彪说,“大彪,真不认识我了?我是肖卫国呀。零五年向轴工人游行示威时我劝你莫倒着走……;再往前,你每个星期‘干部参加劳动’必来我们机修大型组……;再往前,你和你的老乡老汪,我和我的师兄老胡常在一起打‘升级’(扑克游戏)……;再往前,你进厂那天还是我帮你扛的箱子咧。真要忘了那才是猪脑壳。” 糊是糊不过去了,张元彪不认可自己的“七斤半”是猪脑壳,“小肖,进来坐。”肖卫国坐在低矮的树墩上,仰着头与张元彪对视了好一会,“大彪,你长胖了。”张元彪见肖卫国一个劲地称他“大彪”,他感到很亲切,蛮舒心,这是他承包向轴前厂里的元老工人对他的昵称。承包后他的地位变了,变成了九霄云上的玉皇、丰都鬼城的阎王,人们瞄他用仰视的角度、畏惧的目光。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僚仿佛午睡后幼儿园每人发了一根棒棒糖,嘴甜得不得了,对他的称呼全带着官衔:“张总”、“张董”、“张老板”……。似乎老张称了孤道了寡,他们能由县令升知府,知府当宰相。一开始张元彪极讨厌这一套:与兄弟拉手搭肩、与姐妹胡侃聊天的亲热劲全没了;接着来的尽是阿谀、奉承、拍马、溜须。时间一久,不说铜铁会生锈,连黄金都会氧化,“习惯成自然”了。好了,现在我老张从云端掉到地面,浑身的皮肉不放光了,上上下下不挂任何官衔……。还认自己为老朋友的小肖又喊我“大彪”……,九九归一,返璞归真:张元彪有了顿悟的感觉。 “小肖,你和胡老九还好吧?”这话问得肖卫国十分伤心,“我师兄前两年病故了,他没钱看病死的。我嘛,下岗工人就那回事,饿不死吧。”张元彪显得十分痛苦,“罪过呀!都是我的罪过。”“大彪,话不能这样说。”肖卫国极力地安慰他,“现在工人都明白,搞垮向轴的不是你大彪,是一手遮天的佛爷的苦心孤诣,是全知全能的上帝的精巧安排,国企不垮那才怪。不说你,换个人当头向轴早十年就垮了。对工人而言,今天的向轴远比不上你当头时的向轴:‘双休’免谈,‘八小时工作制’延时了,加班费、夜班费全没了……。分配上干部工人的差距太大,钟步高的年薪达几十万……。生产一线的工人怀念你呀。” 肖卫国的话让张元彪得到极大的宽慰,自责心变小了,仿佛一个无知的少年犯得受害者的谅解,免于起诉。 肖卫国十分关切地问,“大彪,你不是判的无期徒刑吗?咋这早就出来了?”张元彪答道:“那是邹坚锐气头上办的事,第二年他想开了,睡醒了,给我减刑为二十年。当然主要是我的表现:我没检举揭发任何人。这年头‘坦白从严,抗拒从宽’,反着在搞。前两个月我因心脏病、血压高、糖尿病,申请了保外就医。说实在话,呆在那里无聊得很,我们香阳被抓的几个头早就保外就医了,沈收银判的十七年,他在里面还没呆到两年就出来了。所谓的监狱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囚犯,这几年水大得不得了,但来的快,去得也快。所谓的服刑也在搞形式、走过场。” “在里面你肯定吃苦了。每天干活吗?”“哪来的苦吃?我们那个监狱就是个三星级的疗养院,里面的囚犯冒摸一个都是县团级以上的大官。那里的犯人每天除了看书、读报、瞄电视啥事都不干。我在那里是图书管理员,早晚还跟沈收银他们几个常委打个照面,见了面彼此间不是牙咬得硌嘣响,就横眉竖眼板着脸。在号子里第一次看到沈收银是他找我借书,一见面我们两个都感到惊讶,在此相会实在令人尴尬。沈收银这老狗日的瘦多了。他还蛮懂牢里的规矩,不叫我的名字,他说,‘七十八号,我借本《地藏经》。’不知为啥,这时我又对他恨之入骨,想把他抱得紧紧的,像吸血鬼似的咬他的脖颈。不给他好脸,我恶狠狠地说‘别人借走了’。他打着官腔,还润着当书记的味,‘哪个借的?’我老张懒得屌他,就想亮点狠气,‘明道告诉你,没人借,我老张留着自己看。气死你,怄死你,放个屁臭死你。’这个权在我手上,他狗日的没门。沈收银殃不及及地走了,我对着他的背影说了句‘县官不如现管’。哪晓得他耳朵尖,听到后回过头来顶了我一句,‘捡根鸡毛当令箭’。我得意洋洋地说,‘管你么样嚼,你还得服我的气。’说来也怪,我管的图书上万册,可最热门的是啥书?你想都想不到!关在里面犯有各种罪行的高级囚犯,包括我市的几大常委,当然还有我老张本人,最爱看的是有关佛学、佛教、佛经方面的书籍。我比他们学得早,我曾经是‘正觉’的罗汉,但现在我跟他们的学习目的、学习态度、学习方法完全不一样:他们逃避现实,潜心学佛,做梦都想着‘立地成佛’,现在我学佛是‘一根筷子吃藕——专挑缺点’,我在找佛教的岔,找它里面的自我矛盾;他们学佛是想进佛门,去闯荡那块他们认为崭新的天地,而我学佛是想出佛门,我已看清了那里面的虚伪、狡诈,我十分反感那里的花露水、麻布纱。连他们这种人都想进佛门,看来佛家里也成了藏污纳垢的地方。普天之下还有块值得人们想往的‘丛林’吗?(‘丛树’即佛徒的学校)我看没有了。真的。” “那你来承恩寺……还想皈依佛门?”“哎……,”张元彪长叹一气,“现在我无家可归了。在我服刑期间老婆女儿从没探过监。出来才知道:老婆和女儿先后出家当尼姑了;儿子去美国杳无音信;我那可怜的八十多岁的老娘得知我被捕的当天哭了一夜,天亮时喝药自尽了。罪过呀,罪过!都是我造的孽。”说罢张元彪泪如泉涌,嚎啕得惊天动地。 隔了好一会才风平浪静,老张接着讲,“我没有亲近的人了。只有承恩寺的主持净空大师同情我,理解我,我只能投奔他。谁知他在寺里吃不开了,一帮年青的和尚拱他,撵他,我不能在寺里住。我只能在这搭个棚子,砌个炉灶,白天开荒种地,夜里闭门思过,一餐两大碗干饭,日子倒还清静。”“那你没想过出家当和尚?”“净空大师早有传我衣钵的想法,以前我也有出家的强烈愿望。但现在越来越淡薄了,可以说完全没有了。”肖卫国追着问,“为啥?”张元彪犹豫再三后答,“一言难尽,还是不说为好。” 肖卫国再三的追问是因为他对佛教完全的陌生,他觉得佛家门大巷子深,此时他想打听里面究竟有些啥类似迪尼斯乐园中趣味无穷的杂耍,竟能深深地吸引住张元彪那颗老成坚定的心,使他一度沉湎其中不能自拔,仿佛时下的青少年玩游戏机上了瘾。善于察颜观色的肖卫国看到张元彪在佛的家门口犹豫不决地徘徊,他想一探究竟。 张元彪确实有顾虑,因为他没摸清肖卫国的来路,在他眼里肖卫国是地下冒出来的“土行孙”。冒然回答他的问题无疑是自己嘲弄自己,更为甚者,那就是揭自己的疮疤,撕自己的脸皮。确实是的,佛门里的“过山车”张元彪坐腻了,佛门里的“大变活人”他早知底细……,他对佛门里的一切不感兴趣了,即使你不收他的门票。 一张嘴想问,一个口不答,二人就这样僵持着。看看天色不早,肖卫国想到晚上还有聚餐,得赶回去,只得起身告辞。临时张元彪一再嘱咐他,“小肖,我在此的事请不要对任何人讲。讲了会给我添麻烦。谢谢你了。”“放心吧,”肖卫国满口答应,“大彪,我走了。” 听罢净空的讲座十点多了,肖卫国对组委会黄主任打了个马虎眼,乘着朦胧的月色他独自一人向闯王寨摸去。欲知肖卫国与张元彪谈了些啥,且听下回分解。 |
责任编辑: |
共有 0 条评论 |